版權信息
書名:新課標經典名著·學生版——契訶夫短篇小說選
作者:[俄羅斯]安東·巴甫洛維奇·契訶夫
出版社:南京大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5-01
ISBN:9787305142109
萬卡
聖誕節前夜,九歲的男孩萬卡·茹科夫沒有上床睡覺,他要給爺爺寫封信。三個月前,他被送來阿裏亞辛的鞋匠鋪做學徒。這會兒,老板和鞋匠師傅們都出去做晨禱了,他溜到老板的房間,從老板的桌上拿來一小瓶墨水和一支筆尖生鏽的鋼筆,在長凳上鋪平一張皺巴巴的紙,跪在長凳前,開始寫信。下筆之前,萬卡戰戰兢兢地看了幾次門口和窗外,他害怕有人進來,他害怕挨打。萬卡又看了一眼房間裏昏暗的聖像和滿屋子的鞋架子,上麵都是沒有做好的鞋子。他確定沒有人後,開始寫道:
“親愛的爺爺,康斯坦丁·瑪卡雷奇!我正在給您寫信。祝您聖誕節快樂,希望上帝保佑您萬事如意,身體健康。我沒爹沒娘,隻有您一個親人了。”
萬卡抬頭看看窗戶上搖曳著蠟燭的影子,仿佛看到了鄉下的爺爺,康斯坦丁·瑪卡雷奇。爺爺是地主席瓦列夫家的守夜人,他已經六十五歲了,個子矮,身體瘦,但是非常矯健有力,每天都是笑容滿麵的。白天,爺爺通常在仆人的廚房裏睡覺,到了晚上,爺爺就會穿上厚厚的皮襖,在莊園裏巡視,不停地敲著梆子。這會兒,爺爺該拿著梆子,準備去巡視了。萬卡最喜歡爺爺的梆子。白天,他常趁爺爺在睡覺的時候,拿著梆子在爺爺耳邊敲。爺爺會假裝睡得很沉,趁萬卡不注意的時候,一把將萬卡拉倒在自己懷裏,然後鼾聲大振,又“睡著了”。萬卡知道爺爺的伎倆,隻要自己待在爺爺懷裏幾分鍾不動,爺爺就會放他出去,越掙紮,爺爺就會在“夢裏”把他抱得更緊,動彈不得。爺爺巡夜的時候,後麵一定跟著老母狗卡西坦卡和泥鰍。泥鰍是一條身子細長的黑狗,人們說它像黃鼠狼,但是萬卡更喜歡叫它泥鰍。卡西坦卡和泥鰍都是很溫順的狗,萬卡以前不明白,它們為什麼總是偷農民的雞吃,泥鰍的腿因此被人打折過幾次。但是萬卡現在知道,如果再不給爺爺寫信,他也要和泥鰍一樣,看見好吃的就眼饞,可是不會有泥鰍的好運氣,還能養好傷,活下來。想到這裏,萬卡又歎了口氣,蘸了蘸墨水,接著寫道:
“昨天我又挨打了。老板讓我搖他們搖籃裏的小少爺,我實在太困了,一邊搖,一邊打起瞌睡。老板過來,直接揪住我的頭發,把我拖到院子裏,拿起皮條就狠狠地抽我。上個星期,老板娘讓我收拾一條魚,我從來沒收拾過魚,就從魚尾巴開始洗。老板娘看到了,拿起那條魚,就往我臉上戳。師傅們也總是取笑我,打發我出去給他們買酒,老板發現我不在,等我回來的時候,看到什麼就撈起什麼打我。他們還讓我去偷老板的黃瓜,老板知道了,就不讓我吃飯。本來也沒什麼吃的,早上一塊麵包,中午吃稀飯,晚上還是一塊麵包。魚和肉、菜湯,隻有老板和老板娘才可以吃。睡覺也睡不好,他們讓我睡在小少爺房間的過道裏,小少爺一哭,我就沒法睡了。我隻好使勁地搖搖籃,要是讓老板娘聽見小少爺哭了,我又該挨打了。親愛的爺爺,發發慈悲,帶我回村裏去吧。我給您磕頭,我再也不調皮了,在這裏,我就快死了。”
萬卡寫到這裏,鼻子一酸,揉了揉眼睛,抽抽搭搭地哭了。
“爺爺,我會幫您搓煙葉,”萬卡接著寫道,“我會為您祈禱,要是我再做錯事,您隻管打我。要是您認為我回去之後沒事做,那我去請求總管,讓我給他擦皮鞋,或者我還可以幫老爺放羊。親愛的爺爺,我在這裏再也熬不住了,我快死了。我本來想偷偷跑回村裏,可是我沒有皮鞋,跑出去,我會凍死的。您快來把我帶回去,等我長大了,我會養活您,不會讓任何人欺負您……
莫斯科,是一個大城市。這裏房屋都是老爺們的,他們有很多馬,但沒有羊,這裏的小孩都不能隨便進唱詩班唱歌。有一次,我幫師傅打酒,看到有一家鋪子裏擺著很多的釣竿,上麵都安好了魚鉤,聽說這些釣竿能釣各種各樣的大魚呢。我還見過幾家鋪子賣槍,有的和老爺的差不多,每支槍恐怕要幾百盧布呢。我要是有支槍就好了,就可以和爺爺一起打野雞了。店鋪裏也賣野雞和野兔子,但是夥計們都不肯說這些東西是從哪打來的。
親愛的爺爺,等老爺家的聖誕樹裝扮好,你幫我向奧加爾·伊格納捷耶夫娜小姐要一個包著金紙的核桃吧,就說是給萬卡的,放在我的小綠箱子裏收好。”
萬卡又瞧了瞧窗戶,想起每次幫老爺砍聖誕樹,爺爺都會帶著自己一起去。萬卡站在雪地裏,臉凍得通紅,他仔仔細細看著那些披著白色外衣的雪鬆,猜想爺爺會砍哪一棵。爺爺在砍樹之前,會先吸一袋煙。萬卡每次問:“砍這棵嗎?砍那棵嗎?”爺爺總會向萬卡吐一口煙,然後看著萬卡被煙嗆到直咳嗽,就哈哈大笑。冷不防,不知從哪竄來一隻野兔,爺爺就會忍不住大喊:“萬卡,抓住它,抓住它,嘿,這短尾巴鬼……”
等到爺爺把雪鬆拖回老爺家,大家就開始裝扮它了。忙得最起勁的永遠是奧加爾·伊格納捷耶夫娜小姐,萬卡很喜歡她。萬卡的母親還活著的時候,是老爺家的女仆,奧加爾·伊格納捷耶夫娜小姐常常給萬卡糖果吃,閑著的時候還教萬卡讀書寫字,有時候還教他跳舞呢。後來母親死了,孤兒萬卡就被送到廚房和爺爺住在一起,三個月前又從廚房被送到莫斯科的鞋匠鋪來了。
“親愛的爺爺,您快來帶我走吧。在這裏,每個人都欺負我,我氣得沒辦法,隻有哭。老板最討厭我哭,前幾天,他用鞋楦頭把我打暈了,我好不容易才活過來。我在這裏,連狗都不如……替我向大家問好,獨眼的馬車夫爺爺,廚娘卡斯娜……”萬卡開始寫自己的名字,“萬卡·茹科夫敬上!”最後他又忍不住在名字後麵添上,“看在上帝的份上,您快來吧!”
萬卡看了看信,然後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好,放進昨晚花了一個戈比買來的信封裏。他心滿意足地看著裝進信封的信,似乎想起來什麼,蘸了墨水,在信封上寫上地址:
“鄉下爺爺收”
他撓了撓頭,想了想,應該再寫上幾個字:
“康斯坦丁·瑪卡雷奇”
萬卡很高興,他把墨水和鋼筆放回老板的桌子上,沒有人知道萬卡晚上在寫信,沒有人知道萬卡動了這些。他抓起帽子就往外跑,他希望這封信馬上就能送到爺爺手中。昨天,他已經問過肉鋪的夥計了,隻要把信放進郵筒裏,馬車夫就會過來取走信,駕著馬車,一路搖著鈴鐺,把信送往世界各地。萬卡跑到最近的一個郵筒,對著那扁扁的小口子,把這封寶貴的信,鄭重其事地塞了進去。
萬卡跑回鞋匠鋪的過道,懷著美好的希望,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夢裏,爺爺拿著信,靠著灶台,大聲地念著信。廚娘們都驚歎,小萬卡已經會寫信了。爺爺拿著萬卡要的金紙包著的核桃,說,“我的萬卡,就要回來了……”泥鰍搖著尾巴,在爺爺身邊走來走去,它仿佛也聽懂了這個好消息。
套中人
獸醫伊凡·伊凡內奇和中學教員布爾金正在閑聊。白天,他們在米羅諾西茨村邊打獵,夜色深了,兩人不約而同地借住在村長普羅科菲家的柴房裏,這會兒,兩人還沒有睡著。
伊凡坐在門口吸著煙鬥,布爾金躺在屋子裏的幹草堆上,他們天南地北地閑聊著,談到晚上的吃食,他們不禁誇了村長的老婆幾句。伊凡感到奇怪,這樣一個女人,人也不傻,但是天天在家守著灶台,一輩子沒有走出過村子,沒有坐過火車,也沒有去過大城市。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布爾金說,“有的人天性如此,他們喜歡縮在蝸牛的殼裏。這也許是一種返祖現象吧,遠古時代,人類就是獨自住在山洞裏,這樣的人還不少呢,遠的不說,我就知道一個。或許你也聽說過他,他姓別利科夫,我的同事,是一名希臘語老師,兩個月前去世了。他實在太特別了,隻要出門,甭管天晴下雨,都要帶上傘,穿上鞋套,而且一定穿著一件棉大衣。他的傘一定是裝在灰色的套子裏。他的臉也像裝在套子裏,豎起的衣領總是罩住了他大半個臉,上麵的半張臉上,帶著墨鏡,耳朵裏塞著棉花。坐車的時候,他一定要讓馬車夫把車篷支起來,好和外界完全隔絕開來。他總是回憶過去的生活有多美好,而現實總是令他厭惡、惶恐。就說他教的希臘語吧,那種古老的語言,也像一個套子一樣,可以讓他避開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