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猛龍過江(1 / 3)

胡四見我來了,讓旁邊的那個姑娘繼續招呼客人,一甩頭往店裏走去。

金高看著胡四的背影,小聲問:“這就是胡四?”

我點點頭,金高訕笑道:“好嘛,賣油條的,長得就像根油條。”

進到裏麵的一個單間,我把我帶來的朋友跟胡四一一介紹了一番,胡四笑道:“不賴,同案之間能交往到這個份兒上,也算是不容易了……在裏麵,多少同案為了點兒個人利益咬得頭破血流的?嗬嗬,你們行,夠哥們兒。”

“不說這些,”我怕他再叨叨出李俊海的事來,拉他坐下,直奔主題,“有筆買賣不錯,過來跟你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直接說,”胡四爽朗地笑著,“前提是我也得有銀子賺。”

“沒說的,讓你一次賺個飽。”我給他點了根煙,隨口問,“林武沒來?”

“他有自己的事情,”胡四眨巴著小眼,笑得很曖昧,“在外麵收保護費呢。”

“保護費?”我不解,“保護誰?”

胡四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我的腦袋一下:“哈哈,你是徹底完蛋了,這是新名詞……”

胡四說,林武拉了一幫兄弟,專門瞅誰家在聚眾賭博,然後就帶這幫兄弟去人家家裏“看場子”。起先是通過熟人,冒充賭博的跟人家一起賭,後來直接亮了身份,告訴人家他們要“抽頭”,人家當然不願意,他們就連唬加詐,甚至把人家的家也砸了。設場子的當然不敢報案,有的就忍了,有的拉人跟他們幹了幾次,結果都被林武他們給製服了,那些實在不聽話的,他們就把公安和聯防也搬出來,攪得人家四處躲藏,最後乖乖地讓他們抽頭。林武他們也很有能力,一般公安抓賭,他們都能夠提前得到消息,彼此相安無事,最後設賭局的人還非常需要他們呢……林武說了,將來全市的賭棍都是他的“手下”。

“武大郎賣燒餅,什麼人操什麼職業啊,”我笑道,“他就適合幹這個,嗬嗬。”

“幹這個不好嗎?比我這個小破飯店可來錢。”胡四擺擺手,“一會兒他就來了,先別管他。”

我把想砸黃胡子的事情從頭到尾對胡四敘說了一遍,末了問:“你有什麼想法?”

胡四摸著下巴沉吟道:“我還真不了解這個人呢,光聽說海天路有個叫黃老二的,人挺猛……”

我有點沉不住氣了,這小子總是這樣黏黏糊糊的:“四哥,別‘演花’,你就說你想不想參與吧。”

胡四撚了撚手指,衝我翻了個眼皮:“這倒是個好事兒,可你有這個嗎?這年頭沒這個幹啥也不行。”

我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這個道理我明白,人我有,派出所那邊?”

胡四左右瞅了兩眼,我示意金高他們先出去,胡四沉聲說:“我有人。”

我將閻坤給我的信封啪地拍在桌子上:“這是一萬。”

胡四拆開信封,刷刷地扳著那些錢:“閻八這是來不及了啊……行,白道的你交給我就可以了。”

我把錢分成兩半,一半裝起來,一半遞給他:“兄弟就等你這句話。”

胡四說,幹這事兒要的就是一個“經營”,你必須把前後的事情都打算好了,甚至要想到最壞的結局……我壞的結局就是我又進去了,隻要我不把他打死,不是還有你這麵嗎?胡四把眉頭皺得像一頭大蒜:“你真想下那麼黑的手嗎?”

“你不是說要想到最壞的結局嗎?這就是最壞的結局。”

“腦子,腦子啊,”胡四用一根指頭戳著太陽穴,搖頭晃腦地說,“打,那是萬不得已,最好別動手。”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不動手,他肯聽話嗎?”

“你有把握一下子就把他砸趴下?萬一他反倒把你傷了呢?”

“不可能,”我的血管開始膨脹,“沒有誰能狠過我!這你是知道的。”

胡四盯著我看了一陣,慢慢站起來,圍著桌子來回踱步:“我知道你的魄力,我也知道你辦事的分寸,可你想過沒有,你總歸是將近三年沒在社會上混了……這樣吧,這幾天你哪裏也不要去,我派人好好打聽打聽這個黃胡子的底細,然後讓林武把他的兄弟都拉來,咱們再一起合計合計,你這邊的兄弟也找幾個,最好找幾個管用的,嘴巴又結實的,剛才你帶來的那三個人,除了金高,我看那兩個都不行,眼珠子直打晃,沒開始先想‘尿’……嗬嗬,別撇嘴啊,你四哥的眼力不會比你差到哪去的。然後呢?我抓緊時間跟我那些‘關係戶’聯絡聯絡感情,萬一這事鬧大了,咱們好有個退路。再就是,這事不要讓太多的人知道,人家黃胡子能熬到這一步,肯定也不是‘一個眼的逛魚’,別還沒等咱們開始行動,人家先把咱們給幹了。”

說著話,外麵就響起了一陣吵鬧聲。

“我操,大金!你怎麼來了?”是林武的粗門大嗓。

“林武?我還以為是哪個膘子呢,哈哈!”金高的聲音更高。

“咋呼什麼?進來。”我推開門,衝他們勾了勾手。

林武推著一位嬌小的姑娘進來了:“芳子,這就是我經常跟你提起的蝴蝶,叫遠哥。”

我的眼前一亮,心像過電那樣猛抽了一下,不知道因為什麼,臉刷地紅了。

那姑娘閃著長長的睫毛,眼睛像兩汪幽深的湖水在輕輕蕩漾:“遠哥好。”

林武拽了我的袖口一把:“傻了?盯著我妹妹看什麼看?”

我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剛才飄在外麵的魂兒一下子回到了身上,我尷尬地一笑:“你妹妹?”

“我妹妹,”林武拍著那姑娘的肩膀說,“你說,你是不是我妹妹?”

“誰是你妹妹?”那姑娘扭開林武的手,衝胡四撅起了嘴巴,“四哥,他老是沾我便宜。”

“當你哥哥就沾便宜啊?”胡四給她讓個坐,“芳子,最近忙什麼呢?”

芳子抓起放在桌子上的煙盒,一下一下地往外掂香煙:“還那樣,站街玩兒。”

金高用胳膊肘拐拐我,伸出舌頭衝芳子舔了舔:“哥們兒,美女啊。”

林武聽見了,一把推了金高一個趔趄:“來不及了這是?沒看是誰的馬子?我林武的韭菜你也敢割?”

金高順手抄起一張板凳,作勢要打他:“我先把你砸成太監,再研究下一步的事兒……”

“你們倆認識?”胡四拉住金高,問林武。

“算是認識吧,在看守所集中號裏呆過幾天,”林武接過板凳,放在地上坐下了,“能吃著呢這家夥。”

“誰能吃得過你?”金高憨笑兩聲,“除了我的饅頭沒被你搶過,誰沒受過你的壓迫?”

芳子瞪著清澈的大眼睛林武再看看金高,直搖頭:“倆狗熊這是。”

我不敢看芳子了,我的心跳得厲害,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胡四似乎覺察到了我的不自在,打個哈哈說:“蝴蝶這是感冒了,臉黃眼紅身子哆嗦,嗬嗬……”

我連忙攔住話頭:“四哥,你們談著,我回家吃藥去,還真有點感冒了。”

林武橫著身子擋在門口,不滿地說:“怎麼,對我有意見啊?我剛來你就想走?”

我偷眼瞟瞟芳子,芳子正用眼角瞄著我,我的心又抽了一下,感覺自己快要暈倒了。不行,我不能再呆在這裏了,讓大家都看出來,我的臉麵往哪兒擱?我衝胡四嚷了一聲“那件事你跟林武說,我改天再來”,扒拉開林武,逃也似搶出門去。走在路上,金高語氣曖昧地問我,哥們兒,看得出來你很緊張嘛……我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沒有接茬,整個人像是飄在半空,忽悠忽悠地往前飛。莫非這就是在牢裏的時候那幫老家夥們經常念叨的“一見鍾情”、“春心蕩漾”什麼的?我很納悶,這種感覺很奇妙,心癢癢的,臉發麻,手心出汗,身體輕得像灰塵……她跟林武是什麼關係呢?她說話的語氣和她從煙盒裏往外掂煙的動作,跟她那雙清澈的大眼睛是那樣的不協調,這是為什麼?難道她跟我們一樣,也是在社會上混的人?這一次,我是徹底的“暈罐兒”了,兩年多的勞改生活,讓我對女人這個概念模糊得如同雲霧,心底慢慢升起一股淡淡的悲哀。

我隨便找了個飯店,招呼大家坐下,上菜的時候,我對花子和大昌說:“這事兒你倆就不要參與了,回去好好過你們的日子,什麼事情也不要打聽,知道的多了沒啥好處。這事兒一旦成功了,我會給你們找一條好道兒走的。萬一失敗了,根據情況我會找你們的,興許我家裏的很多事情需要你們幫忙呢。記住,從現在開始你們倆就是啞巴,誰也不許再提這件事兒。”

花子很不滿意:“為什麼不讓我參與?不是說好了同甘共苦的嗎?”

金高用筷子點著他的鼻子說:“花子,好好聽蝴蝶的,別強嘴。”

花子瞟著大昌說:“大昌,我不去可以,你不去不合適吧?”

我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別說了,需要你們的時候我會說話的。”

送走了花子和大昌,我跟金高又商量了一陣,就直接去了海天市場。這裏人山人海,我站在人群裏像是一滴水突然溶進了大海,有點不知所措的感覺,什麼時候這裏變得如此繁華?海貨市在市場的最南端,三條百米長的水泥台上擺滿了各色海鮮,人們在這裏大呼小叫,綠色的棚子籠罩下,嗡嗡嚶嚶猶如海嘯。我們倆像兩條泥鰍,在人縫裏鑽來鑽去,費了好大的勁才找到花子說的黃胡子的那個鐵皮房。我站在鐵皮房的對麵,冷眼往裏房門虛掩著,隱約可以看見裏麵繚繞的煙霧裏坐著不少人,他們好象是在打撲克,不時有尖聲喊叫傳出來。我問旁邊一個賣蝦的:“大哥,黃老二今天來沒來?”

那個人似乎很緊張:“兄弟,你可別這樣叫他,他聽了會不高興的,叫二爺。”

我沒回頭,裝做漫不經心:“就是,嗬嗬,二爺沒來嗎?”

那個人扳著我的肩膀,把手伸到我的眼前,手臂彎了一個彎兒:“那不,在那兒喝茶呢。”

我順著他的手臂往前一把通紅通紅的遮陽傘下坐著兩個光膀子的人,那個滿臉落腮胡子的正是黃胡子。幾年沒見,他又壯實了不少,一棱一棱的肌肉在陽光下閃著黝黑的光,胸前的那個虎頭刺青深藏在他濃密的胸毛裏,偶爾吹過的風將他的胸毛掀起來,那隻老虎似乎發毛了,一撲一撲的像是要跳出來吃人的樣子。我拉金高退回人群,找了個黃胡子看不到的地方繼續打量他,他好象吃多了,不時打一個飽嗝,他打一次嗝,旁邊的那個人就給他遞一次茶水,他懶洋洋地啜口水,接著打。不遠處的一個馬紮上坐著一個穿紅色花襯衣的光頭,手持一個酒瓶子,邊喝酒邊四下打量,目光冷峻,看來這個人就是胡東了。我在心裏冷笑了一聲,看做派,這是一個色厲內荏的主兒,我斷定這種人沒見過什麼大世麵,不抗砸。

“大金,看到了吧?”我小聲對金高說,“那個留著大胡子的就是黃胡子。”

“認出來了,”金高的眼睛越來越紅,“穿紅衣服的應該是胡東吧?”

“沒錯,應該是他。”

“我操,整個一個孩子嘛。”

“我想好了,”我蔑視地笑了笑,“就從胡東開始……”

“從他開始?哈哈,我明白了,這叫出師有名。”

胡東好象把那瓶酒喝完了,一下一下地往上拋著空瓶子,黃胡子用手指指他,他坐穩了。

“這小子還挺會拿架子呢,”金高衝地上吐了一口濃痰,“媽的,我真想這時候就上去把他剁了。”

“嗬嗬,你跟他有仇嗎?”我拉著他鑽出人縫,“不是為了以後過得舒坦點兒,誰理他。”

“蝴蝶,看樣子這小子有點勢力,來的那天咱們得帶上家夥。”

“再”我困了,想回家睡覺。

順路給我爹買了幾瓶好酒,又給我弟弟買了不少連環畫,我告別了金高。

午後的陽光很溫暖,照得我的頭皮陣陣發癢,像是有許多毛毛蟲在亂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