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他媽窩囊,”健平大發感慨,“這不是太貪了嗎?要早知道是這麼個結局,還不如要個三萬兩萬拉倒.”
“那也不行,你們這事兒辦得有毛病,你就是敲人家一百,警察照抓你們不誤,太明了啊。”
“當時我也跟家輝說,咱們應該別把那個民工放了,這一放弄不好就出事兒,果然,就是那個民工報的案。”
“嗬嗬,”我開玩笑說,“下次不敢了吧?不是自己的錢就別亂動心思……”
這話一出口就想起了當年我和小傑他們“黑”孫朝陽的事情來,陰霾又浮上了我的腦子……真險啊,這事兒差一點沒能滑過去。我突然想到李俊海在濟南的表現,他分明是想要把事情鬧大了,迫使孫朝陽把一切都告訴警察,沒想到湯勇把孫朝陽救走了。如果那天湯勇不出現,他最大的可能是,讓劉三開了槍,然後大家都跑。孫朝陽去了醫院,警察找到了他,問他是誰打了他?孫朝陽迷糊當中很有可能會說是我派人打的,然後……我出了一身冷汗,這個混蛋可真夠黑的,這是不想讓我活了啊。我狠狠地摔了煙頭,咬牙切齒地說:“小子,我是不會放過你的,等著吧。”
健平以為我是在說小廣,悶聲說:“遠哥,我有言在先啊,我可沒多說話。”
我橫了他一眼:“別往自己身上找事兒,你什麼都沒說。”
健平似乎很後悔他剛才跟我說的那些話,臉紅一陣黃一陣:“好心辦壞事兒啊……其實我心裏真的沒有什麼。”
我站起來按了按他的肩膀:“我不是說小廣,我是說另外一個人,好了,出去值班吧。”
大彪走了,走廊上的空氣就熱鬧起來,大家三三兩兩地站在走廊上說話,擼子不時湊過去說上幾句。
這樣很好啊,本來大家的神經都有些緊張,再在這裏增添些緊張空氣可就真的很雜碎了。
又轉過一天來,胡四跟我爹一起來了。得到消息的時候,我正在跟擼子閑聊,正聊到胡四呢。擼子說他見過胡四,83年冬天他在鍋爐房勞改,他的一個叫藥瓶子的朋友在禁閉室裏值班,有一次藥瓶子去找他,對他說能不能想辦法搞點兒奶粉什麼的,一個叫胡四的夥計在禁閉室裏瘦成了猴子,藥瓶子受了董啟祥的委托來問問,看看能不能弄點兒營養品給他帶去。因為鍋爐房也是個油水活兒,擼子的關係網很發達,就抱了一大抱奶粉給了藥瓶子。這事兒我好象聽胡四提起過,胡四還大發感慨,說,人間自有真情在,不管在哪裏,隻要你真心對待每一個人,就算這些人裏麵有一多半是雜碎,隻有一個好的,那也證明這個世界還有希望,你付出的努力就沒有白費。起初我不以為然,以為胡四是在裝逼,你他媽對幾個人付出過真情?慢慢接觸長了,我發現胡四還真是這麼個人,從他不認識我就幫我申訴這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得出來……不過這小子有時候出爾反爾,受了委屈就大罵人生的黑暗,好象世界上除了他胡四就再也沒有一個好人了。他說的那個藥瓶子我也認識,精瘦精瘦的,跟個脫了毛的雞差不多,估計如果我去了前廠能夠見到他,他的刑期很長,好象是個無期。我開玩笑說,擼子,既然你曾經對胡四付出過,你怎麼出去以後不去找他?他會天天請你喝酒的。擼子說,人是會變的,我不是沒去找過他,找了他一次,陪我喝了一陣酒,編個理由就走了,讓一個叫林武的黑大個陪我,那個叫林武的更狂,根本就瞧不起我……就這樣我還找他幹什麼?不是一個級別啦。
擼子正開始對人生進行深入探討的時候,孫隊上來了,我一下子就預感到,我爹來了。
果然,孫隊笑眯眯地說:“楊遠,洗把臉,換件幹淨衣服,接見。”
我問孫隊,是誰來了?孫隊說:“胡四和你爸爸。”
擼子哼了一聲:“操,你這個混蛋套我話呢,幸虧我沒罵胡四。”
下樓的時候,我的心情很平靜,想好了見了我爹要裝得無所謂一些,但是走到接見室的時候,我突然就走不動了,腿上像是綁了兩塊石頭,心也莫名的提了起來,耳朵響,腦子似乎都空了。孫隊可能是看出來了我難受,拍拍我的肩膀說,振作起來,別讓老人家陪你難過。我機械地進了接見室。我爹坐在那裏像一根木頭,他不知道我已經站在了他的對麵。我站在門口,全身發麻,我都沒有了喊一聲爸爸的力氣。胡四衝我一點頭,附下身子對我爹說:“叔,大遠來了。”我爹那隻管用的眼睛好象也出了毛病,我本來站在門框的右邊,他竟然衝左邊笑:“大遠,你來了?”
我猛然打了一個激靈,下意識地跪下了,我說不出話來,趴在地下想給我爹磕頭,可是我抬不起頭來,就那麼雙手伏地,大口地喘氣。胡四繞過桌子拉起了我,表情很輕鬆:“你小子啊,哈哈,過來跟老爺子抱一下。”我把手上的土給胡四抹在胳膊上,隔著桌子抱了抱我爹,呼吸一下子順暢起來,好象是我爹又給了我一次生命。心也不跳了,身子也不麻了,耳朵也不響了,我鬆開手,直直地盯著我爹。我爹笑得很難看,像哭,可我能感覺到他很安慰,因為他又看見了自己的兒子。他的頭發依然茂密,隻是白了許多,那上麵好象抹了油,油光水滑,黑的、灰的、白的一齊梳到後麵,像紮了一條灰色的綢巾。悶了很長時間,我爹才開口說話:“你弟弟挺好的,別擔心他,你在這裏好好的就行了,兩年不多,還有不到一年就回家了……這很好,你看,我都沒怎麼難受呢……小劉也好,整天在家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