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又見白郡(2)(1 / 3)

“桂卿,在我麵前你就不要掩飾了,”她當頭給了他一棒,當然也是為了幫他認清自己,“你不僅在意而且很在意,你是瞞不了我的,在這一點上我甚至比你都更清楚你的內心,你不相信女人的直覺嗎?”

“我肯定不相信你的直覺,”他有意繞了一下彎,覺得這樣很好玩,其實心裏已經認輸了,“因為你不是人,你是天上的神,神出鬼沒的神,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神神秘秘的神。”

“罵我呢,是吧?”她當然知道好歹,於是反射般地笑道,“我給你一次機會,看你會不會改正。”

“你是哪裏來的仙女啊,又何苦下凡來到人間,來折磨我這麼一個目光短淺、粗鄙淺薄的凡夫俗子呢?”他神神叨叨地說道,又是恭維又是調侃的意思,顯得心浮氣躁,“你確定你不是下來拿我這種人窮開心的嗎?你確定你會眼睜睜地看著我不合你的胃口而一點都不生氣,一點都不感到無聊嗎?”

“張桂卿同學,請好好地看著我!”她換了一種非常本地化的搞笑的腔調命令道,“請不要隨便褻瀆你心目中的仙女形象好不好?這是你當前最大的責任和義務,你必須得紮紮實實地履行好,畢竟本姑娘下凡一次也不容易,你必須得好好地珍惜。”

“阿彌陀佛,披薩保佑,我對你的敬仰蒼天可鑒。”他道。

“我覺得吧,”她突然有點傻乎乎地說道,竟然沒考慮到一些不好的後果,“要是把你身上的優點和高峰身上的優點結合起來的話,那將是一種完美無缺的理想狀態。”

她的芳唇裏冷不丁地甩出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然後她整個人都好像沉浸在一種對三月春光之類場景的美好遐想當中,這令他頗為意外,覺得是自己聽錯了話並會錯了意。

“其實換個角度來看,”他“嗤”地笑了一聲後,又類比道,“要是把我身上的缺點和高峰身上的缺點糅合在一起的話,那將是多麼可怕的一種狀況呀。一想到這一點我就不寒而栗,每個毛孔裏都感覺像是被塞滿了三九天的寒冰,灌滿了冷冷的西北風。無論誰和這種混合人接觸起來都會感覺痛不欲生、難以忍受的。”

“白郡,你怎麼會有這種不上檔次的想法呢?”見她一時無語,他提高了聲音以便把她從一種若有若無的沉思中拉回來,這也是他的責任和義務,“這可不是你的風格呀。”

“再聰明的頭腦有時候也會迸出來極其愚蠢的想法的,更何況我這樣一個天資愚鈍、有口無心的人呢?”她及時地自諷道,看來已經醒悟過來了,“你不會真覺得我有什麼了不起的吧?你要是真想長長久久地和我做個知心朋友的話,就應該把我請下你心中所謂的神壇,如果你心中曾經有過,現在依然還有這麼一座神壇的話。”

“同時,要把我看得更庸俗一點,甚至更愚蠢一點,”她刻意強調道,“隻有這樣,我在你麵前才能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活著,我才能輕鬆自如地展現一個完全真實的自我。一樣道理,對於你來說這也是一種徹底的解脫,我們都不是超市的塑料袋子,根本就用不著裝,一點都用不著。所以呢,我有時候說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來,你也不要感到特別吃驚或者意外,以為我是不是有點神經質什麼的,其實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我是拿你沒當外人。”

“你真的多想了,”他連忙解釋道,唯恐她誤會了,雖然也知道她壓根就不會誤會他什麼,“我不僅不會感到吃驚和意外,想反我還特別喜歡你的這種‘無厘頭’,因為本性和真麵目都是留給最知近的人看的,而麵具和偽裝都是留給外人看的。關於這一點我很清楚,你應該比我還清楚。來,為了這個顯而易見的共識,我們幹一杯吧!”

“希望我們兩人永遠都以最真誠的麵目對待彼此!”她異常認真地緩緩說道,這不像是玩笑話。

“決不食言!”他回道,很義氣的樣子。

“砰”,一聲清脆的撞擊聲響起,兩人一飲而盡。

“你的耳鳴是不是還那樣,一點都沒改善?”虛無縹緲和難以把握的東西不僅談起來費神費力,而且理解起來也容易出現偏差,所以他準備聊點實際的內容,於是他抓住她最煩惱的事情問起來。

“如你所想,一切照舊,”她很無奈地點點頭道,就差眼裏流下苦澀濕鹹的淚水了,說話都有點語無倫次了,“沒完沒了地日夜響個不停,搞得我苦不堪言,煩得我都沒法再煩了,有時候恨不能一頭拾牆上去,不活了。我都看過不知道有多少家醫院的耳鼻喉科了,絕大部分醫生都說沒什麼好辦法治療,搞得我早就絕望了。他們老是讓我腦子裏不要總想著這事,多想點開心的事情,說是既然改變不了的東西又何必老是關注呢,這樣隻有壞處沒有好處,其實哪是我老想著這事啊,是耳朵它一直不停地響,我根本就沒辦法啊……”

“上次我給你說的酸棗子已經炒好了,”他問前邊那句其實是為了說出下邊這句話,卻沒想到又勾起了她那麼多的痛苦,因此他覺得更有必要及時轉移一下話題了,於是便道,“明天我帶給你,你用開水泡著當茶喝,又酸又甜很好喝的,就算治不好你的耳朵,喝它應該也沒什麼壞處,據說是安神又補腦,我覺得應該有點效果。”

“太謝謝你了,真是太麻煩你了。”她本能地客氣道,想要破涕為笑卻做得不夠好,不過倒是顯得更有趣味了,讓他又生歡喜心。

“咱倆還客氣什麼呀?”他回道,心裏很想將這種酥麻的狀態長留下來,“再說了,這玩意也不值錢,在俺家那片漫山遍野都是,花不了什麼功夫就能采集不少,曬幹之後略微一炒就行了。其實恁老家前後的鬆山柏山上也應該有不少酸棗子樹,可能你沒時間去摘。”

“有倒是有,就是總也不見結果,”她微笑著解釋道,似乎很快就忘記了耳鳴的事,看來也是練出來的本領了,“不如恁家那邊的山上結得多結得好,我覺得可能是這邊的酸棗子離縣城近,所以都變異了的原因,就像大棚裏的菜永遠不如露地的菜好吃一樣。”

“野生的東西都比較怕人,”他信口開河道,打算說到哪裏算哪裏,或者根本就沒什麼打算,隻要能和她在一起說就行了,“就像山溝裏的人乍一進大城市生活很不習慣一樣。比如說我吧,我就特別喜歡在北櫻村這樣的山旮旯裏麵住,就是覺得在自己家裏最踏實,最舒服,我哪裏都不想去,外地再好我也不想去,離家越遠我心裏就越別扭。”

“嗯,能看出來,”她實話實說道,有點覺得他這樣講是沒出息的家鴨子作風,“你的這種戀家情節還是挺濃的,就是故土難離的心理比較嚴重。不過一般人還是熱衷於往外走的,特別是年輕人更是如此,你看那些出遠門打工的,來來往往的總是絡繹不絕。”

“可能是我沒什麼大出息頭的原因吧,”他遂了她的心願,果然承認了自己的沒出息,他也不覺得掉價,“反正我是不喜歡到大城市去發展,甚至連鹿墟市我都不願意在那裏混。我隻要離開青雲縣,離開北溝鄉,甚至隻是離開北櫻村,我就覺得自己像一艘獨自離開地球永遠不再飛回來的宇宙飛船一樣,感覺心裏特別的茫然、荒涼、孤獨和失望。你應該能想象得到,一棵長在石頭縫裏的酸棗子樹被別人硬拔下來移栽到花園裏的那種別扭的感受。”

“你雖然說得有點誇張,”她善解人意地笑道,似乎在生動地想著自己幻化成酸棗子樹的情形,“但是我很能理解你的意思。我之所以能在縣城生活下來,隻不過是在戀舊方麵比你稍微心狠了一點而已,或者說我對新鮮事務的渴望比你更強烈一點,接受新鮮事物的能力也略勝你一籌而已。當然了,其實從前我們生在哪裏和住在哪裏,我們自己是當不了家的,我們隻能是有想法而沒辦法。不過以後就不一樣了,我們都長大了,已經有了一定的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的能力了。雖然我們不一定能完全實現自己的想法,但是至少比過去完全被動地接受要強多了。比如說婚姻這件事吧,對於女人來講那絕對是第二次投胎,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如果說出生在什麼樣的家庭環境由不得人自主選擇的話,那麼找什麼樣的對象或者找什麼樣的家庭其實還是有很大選擇餘地的。所以我們在婚姻問題上都得要格外慎重些,不光女人要慎重,男人更要慎重,你說對嗎?”

“男人女人都是人,”他從哲學的高度總結提煉道,他總是不由自主地這樣做,似乎是一種不良的癖好,縱然想改也改不掉,“是人就有好和壞,就有高和低,隻要你擦亮眼睛就不會犯太大的錯誤,就算找不到心中最理想的那種人,最起碼也不會差太多。”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吧,”她有些頹廢地說道,一改平日裏的樂觀和積極,不經意間又展現出了多麵體中的另一麵,“這事究竟誰能說得清呢?還是一切都隨緣吧,順其自然是最好的了,雖然我並不是一個嚴格的宿命論者。我這個人表麵看起來性格當中有很多堅韌和頑強的成分,其實我自己最清楚我內心深處到底有多麼的脆弱和無助。很少有人相信我也會有彷徨、沮喪、消沉或者手足無措的時候,因為很少有人能真正走進我的內心世界。就像在一個惠風和暢、繁花似錦的豔陽天裏,有誰會想到這裏也有夏日的狂風暴雨和冬日的嚴寒肅殺呢?”

他想到了邊雪山,他知道她的意思。

也許眼前這個光彩照人、鮮豔奪目的女同學已經對自己的男友心生倦意和懊悔了也不好說,他能看出來的是她對自己目前的處境至少是不太滿意的,盡管還談不到很厭煩的程度。這些都是可以預料和推測的事情。從他知道邊雪山所扮演的角色那一刻起,他就堅信她絕對選錯了人。他覺得她現在就像一個居然在人生最重要的考試當中犯了一個最低級最不能饒恕且最不能被理解的錯誤的尖子生一樣。對此,他曾一度把她在自己心目的地位給降低了不少,他覺得他心中那個潔白晶瑩、高聳入雲的珠穆朗瑪峰頂峰已然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火山灰,而那層令人討厭的灰燼會和它所覆蓋的終年不化的冰雪一樣長壽,在其有生之年都會使得山尖的冰雪難以重見天日。那種悲涼絕望的情景,他不願意去想象。

“每個人的心靈裏都有一片隻能自己耕耘和照料的自留地不能輕易地向別人開放,”雖然此時沉默是最好的表達方式,但是也不能無休止地讓談話氣氛陷入到逐漸彌漫擴張開來的抑鬱和苦澀當中去,所以他還是最先開了口,他既像是在勸慰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超度自己,“你可以在這片自留地裏種各種莊稼,也可以養各式各樣的鮮花,甚至可以把它打造成一小片風景優美的綠色森林,或者幹脆不去管它,任它自由自在地長滿各種灌木和野草,從而成為一片蒼茫的荒原,隻要你願意。這塊自留地的風景越優美、層次越豐富、麵積越遼闊、背景越深遠,你的內心就會越強大、越高貴、越堅強,你對外界的依賴性就會越小。就算是有一種你暫時無法控製的外力把你強製性地放在一個與世隔絕的環境當中,或者是迫使你處在一個常人難以忍受的逆境當中,你也依然能夠活得很好,活得很有滋味,而不至於被漫無邊際的重重無聊和苦悶折磨死或者被逼瘋。其實從本質上來講,我覺得人生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來建造這樣一座內心的自留地,而不是舍本逐末地去追求一些看起來很實際但其實對塑造心靈之境沒什麼用處的東西,比如過多的物質享受,過高的肌體欲望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