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你們三個躲在這裏瀟灑悠閑,也不說喊我一聲,”白郡話音剛落,高峰就“呼啦”一聲推開燒烤店那兩扇油跡斑斑的大玻璃門進來了,就像一大截廢棄的黑色熱力管道被人突然扔了進來一樣,他進門之後眼睛還沒適應店裏的環境呢,人就開始嚷嚷開了,“哎,白郡,你可不夠意思啊,這肯定是你的主意,桂卿和曉櫻我是知道的,他們肯定幹不出來這種不夠意思的事情——”
桂卿趕緊站起身並一把將高峰拉過來,硬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坐在一個事先準備好的灰頭土臉的馬紮子上邊。他心裏雖然著急萬分,可是卻不能把話挑明了,因此自己也很難受。
“幹熊的,幹熊的,你拉我幹嘛?”高峰現在還沒搞明白怎麼回事呢,當然受不了這個委屈了,所以他連忙大聲地叫道,“我自己又不是不會坐,兄弟你別這麼熱情行不行,我可真受不了你了!”
壓根就不用回頭拿正眼看,桂卿就能明顯地感受到旁邊那桌痞子們向這邊投來的羨慕、嫉妒、厭惡和鄙視的邪惡目光。那群因為共同喜歡某種令人作嘔的低級趣味而胡亂湊在一起恣意妄為的惡狗們自然是看不慣高峰的到來的,特別是看不慣他剛進門時所表現出來的不明就裏的高聲喧鬧、咋咋呼呼和旁若無人。越是像高峰這種混社會的人,越能激發他們的鬥誌,所以他們看這邊的眼光更加具有挑釁性了。
“我後邊那桌家夥正喝得暈頭巴腦的呢,”桂卿自然是不好明說這個事,他隻好裝作親熱的樣子摟著高峰的肩膀並將嘴趴在他的耳朵邊小聲地告訴他,“所以你最好小聲點,千萬別把他們這幫龜孫子惹著了,他們這些家夥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咱們最好老實點。”
“那怎麼的?”隻見高峰把狼眼一瞪,把狗脖子一挺,頗為詫異和不服氣地說道,“還不讓人說話了啊!我看看誰這麼囂張啊?”
“你這家夥咋呼什麼的?”桂卿一看這陣勢真是哭笑不得,他本來是想安撫住高峰的,結果反而惹得這個家夥叫得更直接且更有針鋒相對的火藥味了,他見狀隻好在繼續壓低聲音的同時努力地加重語氣,並配合相應的表情盡力地勸慰道,“沒事諞什麼熊能啊你?我怎麼就給你說不明白呢?我後邊那桌人一看就是一幫痞子,他們現在正要找茬鬧事呢,知道了吧?所以咱們還是小聲點吧,不值得去招惹他們。”
高峰聽了這話後腦袋瓜子才算轉過來,他一邊點頭一邊長長地“噢”了一聲,總算是安靜了下來。魯莽之人往往也有謹慎之處,他一旦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之後馬上就變得安靜文明了許多。他也明白自己留著不合時宜的不倫不類的小胡子本身就已經夠痞的了,確實犯不著再去因為自己的搖騷和張揚去惹是生非。況且今天在座的其他三個人,一個是她永遠的偶像白郡,一個他的鐵杆好友桂卿,再一個是白郡的金貴閨密曉櫻,說什麼他也沒理由讓大家感到他沒有涵養、沒有肚量、沒有耐性,純粹就是一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
“看這個架勢今天是誰過生日啊?” 見稍微騷亂的局勢略一穩定下來,他就用幽默的語調果斷地開了腔,他覺得若是冷了場就更容易激起那幫小痞子的敵意了,“怎麼沒事還瞞著我偷過啊?是怕我不拿來往錢就過來喝喜酒嗎?我覺得好像也沒這個必要吧。”
“你別這樣看著我啊,”桂卿嘿嘿笑道,也不覺得高峰的話多好笑,“我從來就沒過過什麼生日,俺農村人根本就不興搞這一套。”
“你也不用這樣看著我,”曉櫻也跟著湊熱鬧道,同樣也不覺得高峰的話多好笑,“我過生日肯定不會跑到燒烤店裏來的。”
“噢,那既然是白郡的生日,我就不客氣了,”高峰盡力滑稽誇張地把恍然大悟的神情發揮到極致,他用桂卿身前的塑料叉子一舉叉起一塊不小的蛋糕,一口送到嘴裏直接咽下去,然後裝作十分爽朗的樣子大笑道,“農村人都知道,別管走到哪裏,所謂的吃飽為原則嘛,誰裝腔作勢假清高,誰挨餓啊,是不是?”
白郡雖然對高峰的突然到來感到有些隱隱的不快和厭煩,可是既然人家都死乞白賴、嘻打哈笑地來了,那她也就不好再明著表現出來不歡迎他的意思了,於是她就擺出一副歡快熱鬧的小女人樣子說道:“你來得正好,我們正愁這些蛋糕消滅不了呢,你就趁涼多吃點吧。”
“這就叫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誰叫咱腿長呢?”高峰又輕鬆地幹掉一大塊他自己切下來的蛋糕之後甜不學的臉笑道,他當然也想到了關於“男人腿長即是蛋高(蛋糕)”的歇後語,不過還算他這回行好,並沒有當場說出來,“我連切蛋糕的勁都省了,直接吃現成的美食,也算是夠有口福的了。而且最關鍵的是,能親自陪著白郡同學過生日,我真是三生有幸啊,三生有幸!”
他好不容易逮著個好成語就一連用了兩遍。
“我不管你們之前是怎麼說的,反正今天我請客啊,”等他把剩下的蛋糕全部消滅之後又不由自主地高聲嚷嚷道,外人一看他就是個應酬場裏的明白人,“一會結賬的時候誰都別和我搶,誰要是和我搶,我就和誰急。特別是你,桂卿,你今天千萬不要搶了我的風頭,不然我回頭給你沒完,我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這個,你就放心吧,”桂卿順水推舟道,“我百分百不和你爭。別說今天這頓飯了,你就是把以後我們幾個人在一起吃飯的賬全部都攬過去,我個人也沒什麼意見啊。或者幹脆,什麼時候我們三個人想聚了,直接喊你過來結賬不就完了嘛,裏子麵子全給你,多好。君子都喜歡成人之美嘛,是不是?”
“隻要白郡和曉櫻願意給我這個麵子,”高峰非常愉快地答應道,心裏甜得和吃了蜜似的,仿佛已經達到可以不停地妙語連珠的超豪華地步了,“就沒有喊不來我的時候,我保證隨叫隨到,隨到隨結賬,隻要你們好意思喊,我就好意思來,咱看誰的臉皮薄。”
“桂卿,我知道你和高峰的關係好,”白郡有不同意見要發表,於是就發表了,“但是你是你,我是我,曉櫻是曉櫻,你能不能代表曉櫻我不敢說,但是你肯定代表不了我。”
“看看,你可真有點不夠意思啊,”桂卿稍顯尷尬地笑道,他沒料到白郡會這樣說話,“這是擺明了一點薄麵都不給我啊。我剛才已經說了,是我們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可以喊高峰同學來結賬,可以喊,不是一定喊,你聽明白了沒有?”
“你以為是打麻將啊,還三缺一!”白郡搶道。
“唉,我本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桂卿歎道,好像這句古語的力量完全可以碾壓白郡的意見。
“呦吼,我就那麼不惹人喜歡,不受人待見嗎?”高峰見此情景便直白地插話道,他就喜歡把血淋淋的事實“咣當”一聲直接擺在桌麵上給眾人看,以顯得自己純潔無瑕和沒有令人厭煩的心機,“噢,難不成我手裏攥著白花花的錢,還滿世界花不出去啊?”
“唉,白郡,你叫我這張黑臉膛子現在往哪裏擱呀?”他故意訴苦和自嘲道,“你說話就不能多少留點閘嗎?多少給我點麵子好不好?有時候我真替你擔憂,就你現在這個樣子,你結婚之後怎麼和恁老婆婆纏呀?噢,不對,應該是恁老婆婆怎麼和你纏呀?”
說罷這話,他用粗壯的胳膊把臉遮住,同時扭頭躲向了身後,擺出了一副京劇裏花旦害羞的樣子來,惹得白郡和曉櫻同時嗬嗬大笑起來,一時間花枝亂顫、鶯歌燕語的,好不熱鬧喜人。
“白郡,你別說了,”桂卿不禁也跟著笑道,“你要是再說得嚴重一點的話,高峰非得找塊豆腐撞死以保全他的名節不可。”
“唉,連死不開竅的桂卿都給我指明了方向,”高峰邊說邊把臉正過來,他一看酒桌上還真有一盤家常豆腐擺在那裏,於是就用筷子夾起一塊來作勢要把頭拱上去,同時嘴裏繼續歎道,“我要是再不開竅的話就連手裏這塊豆腐都對不起了。今天我和這塊時運不濟的豆腐之間不是魚死就是網破,可謂是有它沒我,有我沒它,我與它勢不兩立。”
話音未落,那塊煎得外焦裏嫩的豆腐就滑入了他的口中,黃鶴一去不複返了,像肥豬肉進了餓狗的肚子裏。
“這回行了,你算是徹底對得起那塊豆腐了,”白郡送人情一般從剛才的玩笑話中撐著竹竿跳躍出來並一臉開心地說道,“它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也算是沒白受油煎火燎之苦啊。”
“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啊。”高峰搖頭晃腦地吟誦起來,他以為他拽的這兩句詩和白郡剛才的話很搭配,就像他和白郡也很搭配一樣,至於旁人怎麼看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好詩,好詩啊,”曉櫻有些驚奇地誇獎道,她就會挑選湊熱鬧的時機,“這兩句話一出,真是誰與高峰爭鋒?”
見其餘三人聽聞之後都笑了。
“可是這兩句詩的前邊好像還有兩句,”她又補充道,不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麼迷魂藥,“意境似乎更好,然而知道的人卻不多。”
“我本來想拽兩句露露臉,顯擺顯擺的,”高峰真心實意地驚詫道,這也是他的有點之一,“想不到竟然玩露餡了。說到前邊兩句我還真不知道呢。曉櫻,我是個謙虛好學的人,你說說看,前邊是哪兩句?”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曉櫻看看白郡,又看看桂卿,見這兩人都矜持著不答言,就鼓鼓勁說道,“應該是‘塵勞迥脫事非常,緊把繩頭做一場’這兩句。大概意思就是說,在這個庸俗勢利的社會裏想要做到超凡脫俗其實十分艱難,不是那麼隨隨便便就能做得到的。這意境恐怕就比後邊兩句深刻多了,當然也有趣多了。”
“是啊,唐詩從整體上來講,”桂卿這才敢接話道,“其本身就風格高峻、氣勢恢宏、色彩絢麗、思想寬廣,更何況這位作者還是位得道的高僧,其立意和用詞自然就更非同一般了。所以說,曉櫻同學的眼光就是不俗,這個可不是蓋的,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養成的。”
“哇,桂卿,看來你剛才是故意不說的了?”曉櫻嬌嗔地看著桂卿歎道,明著是抱怨,實際卻是讚揚,“好啊,在老同學麵前居然還留一手,你可真夠狡猾的啊,我還真沒看出來你心裏竟有這些子彎彎繞。”
“桂卿,你知道作者嗎?” 白郡一臉不解地問道。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桂卿死皮賴臉地竭力學著剛才曉櫻說話的語氣和神態答複道,“這首詩應該是唐朝黃檗禪師的《上堂開示頌》裏邊的內容。都說‘詩莊、詞媚、曲俗’,黃檗禪師的這首詩就是典型的莊嚴規整、寓意深刻、不同凡響,於樸實無華和典雅簡潔當中體現出了一種大智慧和大境界,確實不俗。真正的好詩就是這樣,初看起來也許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其用詞也未必多麼華麗美豔,但是卻經得起長久的琢磨和品味,而且越琢磨越有味。”
“你看看,我覺得還是咱兩人有共同語言,”高峰趁桂卿說話的空又點了些燒烤並加了兩個葷菜,他安排完服務員之後對白郡道,“你不知道作者,我也不知道作者,在‘無知’的道路上咱兩人可算是並駕齊驅和舉案齊眉了,是不是?”
“什麼呀?”白郡譏笑道。
“來呀,”高峰不理會她,繼續主張道,“為了我們共同的‘無知’,我鄭重地敬你一杯,以加深加深我們之間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