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單獨約會(1 / 3)

次日一早是個秋高氣爽、萬物應該沉思的豔陽天,桂卿的心情特別舒暢,他覺得在這樣一個絲毫不亞於春天的美好季節裏很有必要約曉櫻出來談談心,以加深一下彼此之間的朦朧感情。秋天既是豐收的季節也是成熟的季節,秋天既屬於睿智的思想者也屬於忙碌的勞動者,更屬於所有那些熱愛生活和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他感覺心情很好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昨天晚上他做了一個美麗而奇特的好夢,他在一望無垠的綠色田野裏抓了一夜的野兔子,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跑得比兔子還快。

“當然了,這並不就意味著我要和她談戀愛,或者說得更確切一點是要追求她,也正是為了證明我不是要和她談戀愛或者去追求她,所以才更應該大大方方地約她出來逛一逛,玩一玩,才方便洗脫一些莫須有的嫌疑……”他有些神經質地為自己突如其來的新奇打算不斷地開脫著,好像有一群毫不相幹的人在旁邊正一板一眼地審視著他的所思所想,並打算依據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對他進行末日審判一樣。

產生這種近乎荒唐或者唐突的念頭對於他來說確實有些新奇,因為他現在還不能準確地定位兩人之間的關係。這種關係似乎比一般的同學關係要親近和熟悉一些,又比一見鍾情的戀人關係要差一些和更難把握一些,充其量隻能算是有點曖昧的苗頭或者說有些戀愛的傾向,但在現實當中又實在難以確認和歸類,不像做簡單的數學題那樣有精確而固定的答案。他竭力想要向什麼人證明些什麼事情,但是又不知道這樣做的意義究竟在哪裏,因此他隻能胡思亂想一會然後就此止住,不能再往深裏去細琢磨,有時候耽於幻想也不是什麼好事。

“正所謂心底無私天地寬,”他又如此安慰自己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我沒有那些個不切實際的自以為是的一廂情願的想法,那麼我就應該坦坦蕩蕩、正大光明地去和自己喜歡的男女朋友正常地交往。又所謂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我如果再這樣沒完沒了地糾結下去,恐怕是君子也會變成小人了。”

“心動就要行動,”他終於下定了最後的決心去實現其實是蓄謀已久的大膽想法,就如同足月的健康孕婦將要分娩一樣,雖然是第一次懷孕生產,“對,今天下午就喊她出來聊聊天和散散步。”

為了這個偉大的想法,他這一整天都沉浸在莫名的幸福和喜悅當中,做什麼事都樂嗬嗬和笑嘻嘻的,可笑又幼稚,憨傻又真誠,他還一遍又一遍地幻想著和她見麵之後的種種可能發生的情節。他明知道現實和幻想不會完全一致,有時候甚至會南轅北轍,但是仍然樂此不疲地幹著這種自得其樂的趣事,如同脫了光腚偷偷地到河裏去洗澡的小孩一樣,玩一會是一會,樂一刻是一刻。

大概下午四點左右,他抬眼看看單位裏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給曉櫻打電話聯係了,問她有沒有時間過一會出來走走。曉櫻程序性地稍一矜持和猶豫,隨後便愉快地答應了他的提議或請求,仿佛一個得到期待已久的禮物的小女孩。她的整個反應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覺得現實的情況比他原先預想的要好多了。他們約定四點半他到藍旗公司去找她,然後一塊到玉龍河公園去逛逛。逛公園可是一個雅俗共賞、老少鹹宜、彈性和餘地都很大的遊玩方式,他覺得。

玉龍河公園大概是青雲縣城裏唯一能稱得上是公園的公園,盡管它並不像個真正意義上的公園。它整體上呈北尖南寬的狹長三角狀,依著玉龍河的走向蜿蜒而建,嚴絲合縫地附屬在這條青雲縣姨媽河的東岸,被永平路和永安路橫向且均勻地分割為北、中、南三段,三段公園的麵積也由北至南漸次增大。他們倆一前一後來到的地方是公園的中段,麵積不大也不小,像周邊的風景一樣一切都是剛剛好。她騎著木蘭自然來得快一些,他騎著自行車自然來得慢一些,兩人在無意當中保持的距離和速度差恰好是那種若即若離、縹緲朦朧、虛虛實實的境界,很好地契合了目前兩人之間的關係和狀態,像是用無以倫比的數學語言精確地描述了一種非常理想的物理狀態。

秋天的玉龍河公園是靜謐安詳的,是嫻靜輕盈的,也是能讓人多愁善感和忽發幽情的。傍晚微微的涼風輕輕地追隨著太陽的餘溫,吹在人的身上隻有無盡的清爽和快慰,因為這風裏不僅充滿了淡淡的芳香之味,還混合了濃濃的遼闊高遠之氣,真正那體現了秋天的特殊本性。抬頭仰望西方悠遠而神秘的天空,流光溢彩的晚霞映照著鑲了橘黃色金邊的朵朵白雲,那副難得一見的盛景非常恰當地襯托著東方和頭頂上的蔚藍色天空,使那種單純的蔚藍色變得更加清澈和凝練了,更加深沉和柔媚了,也更加讓人感覺心胸開闊和想象力倍增了。棗樹的葉子大部分已然綠中帶黃了,也有少部分已經如期枯萎了,樹上結的棗子盡管從來都沒怎麼好吃過,但是從來也沒怎麼剩下過,它們早早地就不見了綠色的蹤影。紫葉李葉子的顏色變得更加深重了,仿佛每一個葉片都已經進入了金色而厚重的暮年。杜梨高大豐滿的樹冠中有不少葉子已經變成了喜人的紅褐色,這些紅褐色葉子所占的比重和秋天的緩慢進程呈現嚴格的正相關,人們隻要大致地看一眼樹冠的整體顏色就能精確地知道秋天的味道已經濃到了什麼程度。疏疏朗朗的幾棵杏樹很隨意地分布著公園的一角,滿樹的葉子還是那麼的濃綠茂密,宛如一群永遠都不服老的少婦還在努力地炫耀著自己曾經火紅的青春。

公園的中間有一塊半畝見方的小小池塘,池塘裏長滿了衰敗的荷葉、墨綠色的蘆葦和半枯半黃的蒲草。池塘周圍隨處可見釣魚、摸蝦、逮泥鰍的人踐踏出來的硬泥地缺口,有幾處缺口的旁邊還堆壘了幾塊奇形怪狀的大石頭。他選了一塊相對比較幹淨平整些的石頭和她不遠不近地一塊坐在那裏。盡管距離池塘不遠處就有一個精致的小亭子,那裏是公園的最高處,因此風景也是最好的,但是他們顯然都無意到那裏去和其他的遊人湊熱鬧。此時,他們都特別需要認真地傾聽對方隱匿多時的心聲,努力地把握住其中細微多變的情緒,小心地試探和求證那些難以捉摸的轉瞬即逝的天馬行空般的感受和想法。

“你仔細欣賞一下這片小小的池塘,就會感到朱熹的那首詩簡直是寫絕了,”他率先開口道,然後就順嘴便背了出來,“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這詩倒是應景,”她帶著溫熱的情感接話道,其實心裏和他想的完全一樣,“隻可惜這池塘裏的水未免也太渾濁了些,還算不上真正的‘清如許’。唉,真不知道那些釣魚、摸蝦、捉泥鰍的人在這個小池塘裏搗鼓到最後能有什麼收獲?”

她如此輕輕地歎息著,大有替古人擔憂的意思。

“這些人也不過是閑著玩罷了,”桂卿說道,同時撿起一塊小小的石子隨手扔進了池塘裏,“誰也不會指望從這裏邊能釣到大魚或者摸著大蝦的。另外,就算是有像樣的魚蝦恐怕也早就被人釣光摸淨了,我估計現在這個池塘裏邊連個魚虱子和蝦仔子都沒有了。你看看,這水髒得都成什麼樣子了,簡直是不堪入目啊。”

“哎,桂卿,你別光知道背古人的古詩,”曉櫻有些挑釁地略微偏了偏美麗至極的脖子,接著便飽含深意地笑道,盡管這層深意深得還不夠到底,沒有達到他心中設想的程度,“你能不能根據此情此景,現場也作一首詩,讓我當當第一聽眾啊?”

“給我出難題是吧?”他有些得意地笑道,像是有個出類拔萃的好兒子被旁人好生地羨慕了一頓一般,“嗯,這個還真難不倒我呢。”

盡管敢在美女麵前如此誇口,但他仍然感覺心虛不已,仍然感覺自己的臉上開始不斷地冒汗了。他想,這作詩可不是去打水,擰開水龍頭就能見到水,肚子裏要是沒有點真東西是斷然作不出詩來的。

“當然了,”隻見他有些惺惺作態地撓了撓頭,揉了揉鼻子,慢條斯理地說道,“我也就是整個打油詩的低級水平,再高級的東西我就沒那個本事去搞了,你就是打死我,我也整不出來很好的詩啊。”

“行,打油詩也是詩,快想吧。”她笑嘻嘻地催促道。

他回頭看看身後不遠處一棵黃綠色的葉子層疊相間的石榴樹,略一沉思後遂慢悠悠地吟誦道:

昨天才展綠,

今日又泛黃。

人生何其短,

怎敢負時光。

“我本來是開玩笑的,”等他緩緩吟完,她便嬌憨可愛地鼓掌誇道,“真沒想到你這麼快就作出來了,不錯不錯,挺好的。”

“我的個親娘唻,剛才可把我給愁死了。”聽她如此說,他終於把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如釋重負地嬉笑道,“你不知道,就這麼一首根本就不上檔次的打油詩累死了我多少腦細胞啊。不過能向你交上作業就行,至於質量如何我就顧不了那麼多了,反正是不能和曹植比。”

“我發現你的腦子比電腦運行得還快啊。”她眼裏流露著欽佩的光彩如此恭維道,這是一種他頗為受用的可愛舉動,他就是為了享受她這種可愛舉動所以才約她出來的。

“我也就是在這些閑情的事上好像強那麼一點點而已,其實在為人處事上,特別是在和領導以及同事打交道方麵,我的智商和情商可以說是幾乎為零,有時候甚至還是負數。”他頗有自知之明地應對道,並在心裏把她的恭維之語又過了一遍不鏽鋼篩子,想參透裏麵究竟含有多少真摯而又自然的感情,也就是他最渴望也最期待的那種至高無價的感情,猶如天上變幻多端的白雲和山間從不停歇的溪流一樣。

“你那是不想去鑽究那些事,”她設身處地地替他辯解道,好像是他多年的老相知,有些話已經不需要再多說了,“或者說你的心思根本就沒往怎麼去巴結和取悅領導那個地方上用。”

“其實人際關係說到底又有什麼難處的?”她又不自覺地教導他道,像個對弟弟知冷知熱的小大姐,“對於地位比你高的人,隻要你能狠下心拉下臉來把溜須拍馬和阿諛奉承的事情做得既自然又到位,讓那個被拍者能輕鬆而又充分地感受到你的真誠和韌勁就行了,剩下的事情怎麼都好說。對於地位比你低的人,你隻要表現得更加寬容和大度一些就可以了,大不了多讓給他們一些實實在在的利益就是了,隻要你肯吃虧和讓步就什麼問題都沒有。我覺得僅從智商和情商上來講你就比一般人要強多了,隻是在另一方麵你又比一般人更不願意去低三下四地委曲求全地討好別人罷了。”

“曉櫻,你說得太對了,”他當即有感而發道,然後自己都覺得這樣說未免有些過於矯情和不自然了,“其實吧,基本上就是這麼回事。詩仙李白說得好啊,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我就特別欣賞這句話裏所表現出來的氣節和風骨,雖然我也做不到。”

“你內心雖然確確實實是這樣想的,”她麵容恬靜地娓娓說道,一副循循善誘的優秀人民教師的表情,“但是別人未必就這樣理解你。有的人就喜歡把你的傲骨當成傲氣,把你的真高潔當成假清高,把你的無欲無求看成是吃不著葡萄就故意說不想吃和不屑於吃。他們既當麵抑製不住地肆無忌憚地看不起你,背後又會無休止地詆毀你或者糟蹋你,而且還總是用自己狹隘無知的眼光來衡量你或者鄙視你,隨隨便便地就來給你下個驢唇不對馬嘴的一文錢都不值的結論,就像一個高高在上的無所不知而又無所不能的大法官一樣,而從來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什麼不妥和不對的地方。有道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啊。”

“所以啊,做人一定要低調再低調,謹慎再謹慎,”他隨即點頭附和道,當然也是衷心地讚成和擁護她的意見的意思,“沒事還是窩尾巴蹲在不起眼的角落裏比較好,不能到處都表現得鋒芒畢露。比如我吧,我就經常這樣告誡自己:一定要少說話,多幹活,一定要嚴於律己,寬以待人,要求自己做到的事情不一定要求別人都做到,希望別人做到事情的自己一定先做到。真的,我就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到,一點都沒騙你,你一定覺得我很可笑吧?”

“說得你好像活※※似的,”她“噗嗤”一聲笑道,明亮而又清澈的眼神已經說明了她全部的心聲,“不過這倒是讓我在瞬間就感受到了無邊的光明和燦爛,心裏好暖好暖的。”

“咱幹不了※※幹過的那些光輝耀眼的事,但是他的精神還是能夠學到點皮毛的,對不對?”他耍貧嘴道,心裏想的是如何順著她的誇獎繼續走下去,好進一步使自己的形象高大起來,“人隻要抱著一顆時時處處多為別人著想的心,那麼在處理任何問題時都應該是遊刃有餘的,也是能掌握主動權的,盡管有的時候可能熬吃點虧,受點氣。”

“說到※※,我倒是想起了他那幾句最為經典的話,”隻見她把清爽無暇的眼光輕輕地往右上方抬起了45度左右,然後微微地笑道,大約是為了刻意掩蓋和修飾一種女人談論自己不該談論的問題時所產生的那種尷尬之情,“也是他廣獲讚譽的話,那就是對待同誌要像春天般溫暖,對待工作要像夏天一樣火熱,對待個人主義要像秋風掃落葉一樣,對待敵人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

“你說他這前三句話似乎還好理解,”她進一步深入地解釋道,說的顯然不是普通的玩笑話,“當然也很值得稱道,但是第四句就讓人心裏有一種說不來的滋味了。敵人,誰是敵人呢?誰又是真正的敵人呢?一旦被他那樣立場堅定、意誌頑強、愛憎分明的人看做是不可饒恕的敵人的話,那麼我們就不難想象這個所謂的敵人在他那裏會得到怎樣殘酷無情的對待了,而仔細地想一想,他眼裏的敵人就一定是敵人嗎?就一定是真正的敵人嗎?除了那些確實是敵人的人之外。”

“所以啊,”她有些無病呻吟地歎道,“有些事僅僅是稍微深入地想一下就讓人感覺不寒而栗……”

她若有所思而又小心謹慎地說著,並不時地拿一雙略帶憂愁的眼睛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觀察著他的反應。顯然,她能把這種看似離經叛道的話說出口來,能把這種有點叛逆和偏執的觀點表達出來,是需要極大的勇氣和決心的,所以單單這幾句看似輕輕飄飄的話其實已經把她體內僅存的那點精神和腦力都給消耗殆盡了。

“精彩,確實不俗!”桂卿由衷地讚賞道,想要拍手卻因為覺得這樣做有些俗氣而未拍手,並且覺得嘴裏的話並未把心裏的意思全部都表達出來,因而多少還是有些遺憾的,“生活中有很多人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的腦袋讓出來給別人當跑馬場用,然後還覺得自己很高尚、很偉大、很敞麵,其實這是一種極端的無知和愚昧。還有一些人極其盲目地崇拜和迷信一些流行的世俗的壓根就經不起深入推敲和思考的東西,還以為自己挺有追求和挺有情操的,其實這又是另一種形式的極端的無知和愚昧。人長著一張嘴就是用來吃飯和說話的,吃飯重要,說話同樣重要。同樣道理,人長著一個腦袋就是用來判斷和思考的。如果一個人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斷和思考能力的話,那麼這個人身上的動物性就一定會戰勝他身上的人性,從而成為他靈魂裏的主宰,並左右著這個人的言行舉止和所作所為,進而使其成為一個目光短淺、心胸狹隘和思想粗鄙的人。對於一個知識分子或者是一個稍微有點良知和文化的人來講,批判和懷疑精神是最不可缺少的,否則就和一群瞎子和聾子無異了,有時候甚至比這還要差勁很多。”

“說到這裏我突然想起一句話來,”曉櫻繼續抬頭看著虛無縹緲的遠方,飄飄幽幽地說道,這話仿佛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不能被除他們之外的第三個人聽到,“好像是大名鼎鼎的楊絳翻譯的蘭德的詩,那意思大概是說,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我愛大自然,其次就是藝術;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

“對於這段被很多人推崇至極的話,”引用完一段名言之後,她才認真地表明自己的觀點,“尤其是‘和誰爭我都不屑’這句,我覺得真是有點太那個了。噢,她和誰都不爭,這當然是沒錯的,也是非常大度和有素質有涵養的一種表現。她不屑於和別人爭,這當然也是沒錯的,這顯得她很高尚,很超然,姿態確實是夠高的了,可問題是別人就屑於和她爭嗎?她這樣講話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吧?噢,她那意思是舉世獨濁她獨清嗎?恐怕她也不是那個意思吧,要是別人這樣理解她的話,她肯定能氣死的。所以我覺得這還是她沒真正修煉到家的一個很直接表現,很值得我們通過這個事反思反思自己,對有些事不要過於一廂情願了,不要過於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裏一味地自高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