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林年後被提拔為辦公室主任了,無論對於他本人還是整個徐家來說,甚至包括桂芹家在內,這無疑都是一樁光耀門庭的美事,但是他卻始終有些高興不起來,好像是個有點獨立思想的人。
他高興不起來的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是他的心太高了,都高過他的實際能力了,他總認為辦公室主任不過就是個高級一點的跑腿打雜的夥計或太監,離真正的手握重權、說一不二、虎虎生威的“官”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至於他前麵幹過的辦公室副主任那就更不值一提了;二是他對桂芹的不滿和厭倦情緒不知怎的變得越來越強烈了,幾乎都快到了無法容忍的地步,職務升遷給他帶來的那點微不足道的快樂完全讓她給他帶來的許多煩惱和鬱悶給掩蓋了。當然了,除了這兩點之外其實在他內心深處還有一個更加難言的苦楚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那就是他已經不可救藥地喜歡上了薑寧這個小姑娘,而薑寧在進出徐家來找桂芹的時候壓根就沒注意到他那道貌岸然的裝模作樣的外表下竟然還包藏著一顆可怕的色狼之心。
他在當辦公室副主任的時候幹的都是些迎來送往和跑跑顛顛之類的工作,這裏麵既有很大的油水又不需要他太動腦子,所以他幹得還是比較愜意和舒服的。至於像寫材料、報數據之類的需要經常點燈熬油加班加點,甚至是撇家舍業外加全力以赴也未必能幹好的苦活累活,他是從來不沾手的。他一邊理所當然地幹著辦公室裏最為輕鬆愉快的好活,一邊卻極不謙虛地嚴重鄙視著同事中那個寫材料的倒黴家夥,認為那個人既迂腐可笑又沒有什麼背景和勢力,結果還妄圖通過沒白沒黑的辛勤勞作來換取仕途的點滴進步,簡直是朽木不可雕也,癡心不堪用也。而等他不怎麼費力地就混上了辦公室主任的寶座之後,他內心深處那種對於老實而又沒有背景的人的輕蔑和鄙夷就變得更加嚴重了。事實確實勝於雄辯,他的快速提升盡管在他眼裏這個速度並不比蝸牛爬行厲害多少,但是和那個迂迂沫沫的從來隻知道低頭拉車而根本就不懂得抬頭看路的家夥的多年原地踏步相比,就已經足以表明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為人處事的方法到底孰優孰劣了,雖然是家庭背景而不是個人的能力在其中起了更大的作用。他也許會意識到自己在單位裏或明或暗地受到的各種照顧和優待,這裏麵其實都有他老爹徐盛鬥的潛在影響,但是他單位的領導和同事好像並沒有覺察到他內心曾經產生過這些意識,盡管他理所當然地應該想到這些。
領導和同事們出於對徐盛鬥這個人說不清道不明的,其實也無需說清和道明的尊重和敬畏,而對他兒子所做出的各種寬容、遷就、讓步和優待有加的行為不僅沒有得到這家夥的任何感恩和理解,相反還被他看作是理所當然的應當所份的事情,可見此人有多麼招人暗中討厭和記恨了。其中在一次單位內部召開的組織生活會上,一位平時比較有個性的副職領導曾經專門把臉對著他,非常嚴肅認真而又苦口婆心地講道,年輕人在單位裏工作,一定要紮紮實實、任勞任怨、規規矩矩地憑真本事吃飯,一定要甘於寂寞、敢於吃苦、樂於奉獻、勇於擔當,一定不要有攬功推過和拈輕怕重的錯誤思想等等,其實就是有含沙射影地拐彎抹角地批評他、勸導他和點化他的意思。結果他這家夥對人家的一番良苦用心不僅渾然無知和毫無察覺,而且待那位領導發言結束之後他還不著邊際地天馬行空地胡亂評論和反駁了一番,氣得那位領導暗地裏直罵他真乃朽木不可雕也,爛梨不可吃也。
無論是在單位裏還是在家裏他不張嘴則罷,一張嘴就全是些不堪入耳的陳詞濫調和老生常談,不是空泛至極的拾人牙慧就是笨拙可笑的鸚鵡學舌,根本就沒有一點自己的想法和思考,更別提什麼獨樹一幟的真知灼見了,他整個人簡直就是一部往外不停噴話的老式機器,特別的惹人討厭。他明明說得不好,但是還特別喜歡亂說,隻要逮著機會就旁若無人地大噴特噴,從來都不知道給別人留點發表意見和看法的機會,更不會認真而謙虛地聆聽別人發言當中那些比較精彩和中肯的地方,用以充實和提高自己的認知水平。有不少同事都以和他在一起說話辦事為恥,而他卻一點都不自覺,還總是自我感覺良好。
而對於自己那位才貌俱佳的八麵玲瓏的妻子桂芹,他心裏其實是感覺異常困惑和矛盾的,這種感覺概括起來就是四個字,愛恨交織。盡管人人都羨慕他歪打正著地娶了個不可多得的好老婆,甚至個別好事者還特別喜歡有事沒事就誇誇他的這個優勢,但是他心裏對此卻有著無限的酸楚和煩惱以及完全不同的理解和認識,隻是因為他越來越強烈地感受到他和她其實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在本質上根本就不搭界,盡管目前他們還睡在一張床上,還吃著一樣的飯菜。
他在職務上的提升和桂芹到底有沒有關係呢?對這個原本不該是問題的問題他曾經很艱難地想過幾次,但最後卻隻能不了了之,因為這裏麵即使和她有點什麼關係他也不願意相信,更不願意去承認。既然答案是他不想看到的,那麼他就沒有必要去翻開來看了。不過,既然仇恨和厭惡的種子已經在土裏窸窸窣窣地種下,那麼離破土萌芽的時候就不會太遠了,因為他沒有足夠的耐心和智慧去反思和檢討自己的言行,而總是在錯誤的道路上固執地前行。
對於她和周政的關係或者說是一些捕風捉影的委婉傳言,他已經到了絕對不能容忍並且必須要進行某種幹涉和報複的地步了,盡管他手裏並沒有任何過硬的證據。其實,他那偏執和卑劣的大腦就是最好的證據來源,根本無需再去尋找什麼客觀的證據,況且她對他又沒有半點的防備之心,完全是在憑著自己一貫的秉性同周政交往。
“其實,她這個人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戴著麵具的婊子!”他終於在一次酒後狠下心來對自己的結發妻子桂芹做出了一個具有曆史意義的全麵而又具體的判斷和認定,“她其實是世間少見的當之無愧的優秀演員,逢場作戲和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就是她天生的特長和技能,虛偽、做作、狡詐、狠毒等等這些特點放到一個女人身上本來就夠駭人的了,偏偏她還是一個那麼有耐心有毅力的強人,不管做什麼事都帶著一股子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毒辣勁頭。這真是太可怕了,也太沒有道理了,我看著就想吐,就覺得膈應得慌。要不是她還像從前那樣那麼性感撩人和勾魂攝魄的話,哼,我早就一拳打死她了!”
“張桂芹,一隻披著美人畫皮的狐狸精,一頭野心勃勃的小母狼,輕輕鬆鬆地就欺騙了我的眼睛!”
“和張桂芹這一大叢帶著無情倒刺的血色玫瑰相比,”他經常這樣異常癡迷地想象著薑寧,那朵略帶殘缺的來自異域的鮮花,“薑寧這個小姑娘簡直就是一枝開在鬱鬱蔥蔥的山野裏的豔麗無比的桃花,而且每個粉豔的花瓣上都滴著出自清晨霧氣的晶瑩剔透的露珠,每根纖細的枝條上都散發著來自深山泥土的奪人魂魄的芬芳,每一窩誘人的白色花蕊上都帶著嬌憨粉嫩的天然清香,這太讓人沉醉和流連了……”
“我不允許任何男人比我更早地得到她,任誰都不行!”他進而毫無理由地確信她遲早會是自己的女人,同時他又發誓要成為她的第一個男人,最好也是唯一的男人,“誰如果不經過我本人的同意就隨隨便便地占有了她(如果有人事先請示我,我肯定不會同意的),那麼我就會揮刀殺掉誰,毫不猶豫,毫不留情!如果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件事情是我臨死之前必須要幹的話,那就是盡早盡快地霸占薑寧!”
“對,就是霸占,”他又對自己已然變了味的靈魂肯定道,“就是明晃晃地侵占和獨占,一點也不能溫柔行事和猶豫對待,必須得既強硬又粗暴,還必須得先有本能的反抗再有肆意的鎮壓,而且是對抗行為越激烈越好,什麼憐香惜玉,什麼溫柔體貼,老子根本就不需要!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多好的詩句啊,多體貼人的詩句啊!”
“那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犯罪行為嗎?”為了盡情地自答,他竟然又如此自問道,同時還習慣性地覺得自己的水平很高很高,“也許是吧,誰又知道呢,我又不是最後來審判一切人間瑣事的法官。但是,我仿佛聽說過,犯罪的盡頭一定是徹頭徹尾的狂喜和無以言表的高潮,不然的話為什麼一想到能夠痛痛快快地欺壓她、撕扯她和淩辱她,我就會覺得這麼激動這麼興奮呢?”
“我快渴死了,也快急死了,”他又想道,在思想的深淵裏越陷越深,越滑越快,以至於再無回頭的可能性,“我願意付出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隻為得到她那具充滿馨香和美味的身體,那美妙絕倫的鮮嫩無比的身體!至於什麼狗屁心靈,什麼垃圾思想,什麼渣子人品,還是留給那些教科書式的蠢瓜和笨蛋們去一一探尋吧!”
“比如桂芹這個娘們,”幾番無恥至極的兜兜轉轉之後,他終於又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她就特別熱衷於弄那些虛無縹緲的不著四六的爛玩意。夠了,我真是受夠了,我再也無法容忍她的得寸進尺和無休無止了。現在我宣布,我正式開始厭惡和唾棄有關她的一切,包括她的娘家,她的身體,還有她腦子裏所謂的思想和靈魂!”
他在深醉之後這樣想的時候更多些,因為隻有大多數男人都難以抵禦其誘惑的酒精能快速而又直接地提高他的智商水平和思辨能力,使他成為把她撇開十八條街的偉大人物,一個萬人景仰的大眾矚目的偉大人物。更多的時候,他已經離不開酒精這位人生摯友了。
他太需要那種能夠徹底掌控一切自己最珍愛的東西的感覺了,而這種絕妙無比的感覺絕不是一個小小的辦公室主任的職位能給他帶來的,更不是骨子裏原本就十分正統和堅貞的桂芹能給他帶來的。能滿足他那深不可測的外人無法正常評價的荒唐欲海的似乎隻有薑寧那鮮活的身體,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這看起來就是一個無解的死循環,憑借他個人的力量是萬萬走不出的。
蠢人一旦蠢起來那是相當可怕的。
他也知道在被邪惡之魔輕鬆俘虜的路上他已經別無選擇地徹底淪落了,而令他自己也感到奇怪和納悶的是他並不打算采取什麼有效措施來救贖和解脫自己。相比較而言對於桂芹給她媽5千塊錢的事,根本就不是什麼值得他大動幹戈的地方,盡管他一直都對此事耿耿於懷。
隻有確切無疑的無可爭辯的令人極端唾棄和鄙視的絕對真實而又具體的犯罪,而且是針對薑寧這一特殊個體的犯罪,才可能有效遏製住他這頭野獸進一步滑向陰冷昏暗的罪孽之穀。對此,他本人的決心和意誌並不起多大的作用,一切都是本性和天意使然。他必須要這麼做,也隻能這麼做,內心一直存在著的劇烈的衝突和煎熬才會稍微減輕一些,他根本就沒強大到能夠認清這個道理的程度,或者說他這樣想和即將這樣做的時候與其說是他是清醒和有預謀的,不如說他是糊塗和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