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桂卿,你看前邊,那是不是一隻死鳥啊?”過了片刻,當曉櫻把視線從山下寫意山水畫一樣的花海當中收回來的時候,她指著前邊不遠處一塊枕頭大小的石頭,有些害怕地說道。
桂卿抬眼望去,果然見上邊平趴著一隻灰黑色的大喜鵲,它顯然已經死了多時了。那隻喜鵲兩個藍盈盈、紫溜溜、黑黝黝的翅膀緊緊地包裹著那具小小的身軀,背上灰白色的短絨羽毛被陣陣春風吹散著,兩隻黑色的瘦爪子僵硬地蜷縮著,一條長長的尾巴斜楞著貼在灰白色的石頭上,黑黑的頭顱下麵那個緊閉的鳥嘴上泛著斑駁的白堿。
死亡總是能給人帶來意外的震撼,哪怕隻是一隻鳥。
“哦,是一隻喜鵲。”他非常肯定地說完,便很自然地想起來早上在自己家樹枝上嘰喳跳躍的那隻花喜鵲,心裏頓時就湧上了絲絲惆悵和大片陰霾。他顯然以為這是一個不好的預兆,盡管平日裏他在山上或地裏也沒少見到這種情況。隨後他又察覺,這種想法其實也沒什麼道理,出生和死亡的事件每天都在不停地上演,不是在這裏就是在那裏,他根本就沒必要這麼傷感,更沒必要想這麼多。
“最美好的春天來了,它卻死了——”他憂傷地想著,仿佛看見了這隻可憐的鳥在臨死前猛烈地抽搐了一陣子的樣子。
“死在春天確實比死在夏天或者冬天更讓人感覺難過,何況它都熬過一冬了,就不能再多撐一陣子嗎?”他心情頗為壓抑地說道,仿佛春天的世界裏隻應有繁花似錦和鶯歌燕舞,而不該出現骨化形銷和一命歸陰,也仿佛眼前的她隻應該永遠美麗鮮活、楚楚動人,而不會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悄然老去一樣。。
“它在臨死之前,會想些什麼呢?”她低頭沉思道,沒有任何忸怩做作的樣子,完全是發至內心地感到悲傷和難過,以至於她那白嫩清瘦的臉龐看起來更加讓人心生憐憫之意了。
她耳邊的幾縷黑發被善解人意的清風吹了起來,然後又落下去,回歸原位,就這樣不時地前後飄蕩著,飛舞著,正如此刻她那多愁善感的心緒一樣,起伏不定,無處安放。
“鳥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他自言自語道,不再和她呼應什麼了,像個眾叛親離的孤家寡人,而且自己的朝代很快就要解散了,“不過人怎麼想的我大概可以知道一些,不過是一個朦朧模糊一些,一個清晰明朗一些罷了,想來道理都是一樣的,說來說去就是天大的無奈和無助吧,就像一隻待宰的羔羊,或許眼裏連淚水都沒有。”
“據說絕大多數人在臨死之前都會後悔,”他看著俯下身子去看喜鵲的她的纖纖背影,歎了口氣後道,“後悔沒有勇氣去過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沒有勇氣去表達自己內心真正的感受,沒能讓自己活得更開心一點,更後悔的是把許多寶貴的時間都浪費在那些無所謂的事情上,而不是用來盡情地享受親情、友情和愛情。”
“但願這是一隻享盡天倫的喜鵲。”她祈禱,希望著。
“我相信是,不然它怎麼會死在這最美好的春天裏?”他找了一個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的理由來安慰她,不過是盡盡自己的心罷了,“你是不是想要把它埋了,心裏頭才會好受些呢?”
“嗯,真讓你說準了。”她眼圈有些紅了,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在電影院看《媽媽再愛我一次》時的場景。
“其實我也是這樣想的,尤其是我小時候第一次見到這些死鳥的時候。”他也承認了,自己心中亦有片柔軟的地方,且這片一直屬於禁區的私留地在遇見她之後變得更加脆弱不堪了。
“那麼,現在不是了?”她有些擔心地問道。
“對,”他肯定地點點頭,有些悲傷和迷惘地繼續說道,此話頗令她感覺意外,她原本隻是故意反問一下而已,“因為鳥就是鳥,死在山上或者死在田野裏,都是它躲不開的命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天下每天死亡的鳥不計其數,我們不可能都把它們埋了,也根本沒有必要這樣做。我們看到它們的屍體,在心裏能自然而然地感到一絲憐憫和同情就足夠了,你說是嗎?”
她同樣靜靜地點點頭,口裏輕輕地“嗯”了一聲,便和他一道繼續順著山坡往下走。在快要走到山梁最低的地方時,她突然出其不意地問道:“你說,對於正處在戀愛或者婚姻中的兩個人,是互相愛慕重要呢,還是互相理解重要?”
“當然是互相理解更重要了,”他不假思索地回道,且覺得這根本就不是個問題,“不過你怎麼會想起來問這種問題呢?”
隨後,他的心裏便掀起了諸多的波瀾,雖然他也知道她是什麼心思,但是又怕自己猜得不對,從而說錯了話,惹惱了她,讓她離自己更遠。一直以來,他總是為一件無處不在的事情擔憂著,那就是無論自己心中想什麼,總是希望能夠像白紙黑字一樣清晰明了,一看就懂。其實這是一種根本就難以實現的非常愚蠢的想法,以至於這種習慣嚴重地困擾了他的生活,幹擾了他的思想。有些事情,他希望能夠直來直去,一步到位,但是又特別喜歡其中的曲折和離奇,這就比較難以調和了。他自知有些希望是極其渺茫的,但是依然死死地抱著不放,簡直笨死了。
“沒什麼啊,”曉櫻尷尬地掩飾道,心裏也是閃過了諸多念頭,“我隻是剛才想起了白郡和邊雪山兩個人,隨便問問你。”
“噢,是這樣啊。”桂卿很快就釋然了。
“嗯,你知道吧,”她很快就轉過臉來,表情複雜而又單純地說道,似乎想要看透他的心思,卻又怎麼也看不到,像個白費力氣的盲人一樣,“白郡他爸調到市裏當副院長了,就是前一陣子的事。”
“這個,和我好像沒什麼關係吧?”他裝腔作勢道,顯得有些枉自清高,或許也不是這樣,但是在她聽來就是有些不清不楚的。
“嘿,我也沒明確地說和你有什麼關係啊,你又何必此地無銀三百兩呢?”她隨即懟弄他道,看來是有些生氣了,似乎想到了以後真和他一塊過日子時,他遇見類似的事情必然也會這樣對她說話。
凡事都經不起長久地展望,尤其是婚姻生活。
“你讓我一句,好不好?”他耿直地抗議道,似乎他們兩人真的結婚了,成家了,在一塊過日子了,“不要這麼咄咄逼人嘛!”
“哎,我發覺啊,”她換了個她也不怎麼習慣的風格,接著朝他打趣道,“一提到白郡的名字,你好像就很緊張的樣子。”
她在盯著他的臉看,想要看出點什麼來。
“嘿嘿,怎麼樣,你不會睜著眼睛否認這一點吧?”她道。
“看來我想不承認都不行了。”他冷笑道,這話恰似一把利劍,對著她的身體穿胸而過,隻留下一陣無形的涼風。
“瞧你,連嘴唇都開始顫抖了,”她順勢揭穿了他,同時覺得此事甚為可笑,她不妨再調戲他一會兒,“你好像一說假話,嘴唇就會顫抖,這差不多都是成習慣了,哈哈。”
“我重申一遍,你不要這麼咄咄逼人嘛!”他繼續抗議道,很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這可有損你在我心目中一貫光輝偉大的形象。”
“我在你心目中是什麼形象並不重要,但是白郡在你心目中是什麼形象卻很重要。”她不知死活地繼續說道,該刹車的時候還遠未到來,她知道怎麼把握手中的方向盤。
“哦,何出此言呀?”他倒是不怎麼生氣了。
“因為,從我們兩人和你熟悉的時間上來看,她比我要早許多,這個應該是毫無疑問的吧?”她古怪地問道。
“沒錯,你想通過這個事實說明什麼問題?”他通常會在關鍵問題上理智大於情感,這個缺點他一直很難改正,而且也不打算再改了,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改正的實力和勇氣。
“瞧你,又緊張了!”她及時抓住了證據,再一次取得了小小的勝利。她非常喜歡這種源源不斷的小勝利,覺得它就是可口可觀的小點心,偶爾多吃一些也無妨,因為女人總是有兩個胃來迎接各類美食。
“你這麼個談論問題法,”他坦白地回道,其實在氣勢上已經輸得底朝天了,“神鬼在你麵前都要心慌,何況是我這樣的凡夫俗子啊。況且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怎麼知道你腦子裏究竟是怎麼想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