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新生兒病危(1 / 3)

熬到下半夜的時候,張奇采和張清音這兩個名字早就定好的瘦瘦弱弱的女孩兒就匆匆地先後落草了,而且落得還特別快,並且還是春英心心娘娘所期待的那種非常省錢的順產,隻是產婦的下身多了個她以為微不足道的側切而已,這可算是遂了她老人家多少日子以來就有的那個心願了。不過令她感覺遺憾的是,她所滿意的僅僅是大兒媳婦生孩子的方式,而對其生的是兩個女孩的事情則不敢表現出除了表麵上的歡喜之外的任何其他負麵的情緒。非常可惜的是,她天生就不是一個叫人滿意的好演員,因此演起戲來總是破綻百出和生生硬硬的,有時候甚至是令人啼笑皆非和忍俊不禁,完全沒法說什麼的。

在兩個孩子沒真正地出生之前,媳婦生的是一對男孩或者一對女孩,再或者是一對非常珍稀的龍鳳胎,對於桂卿而言都是他非常關心的事情,同時也是他覺得非常有趣的問題,可是在親眼目睹了媳婦生孩子的全部痛苦不堪的令他永遠都刻骨銘心的過程之後,他已經完全不在意這些無聊的事情了。從前他隻是父母親的兒子和妻子的丈夫,現在他又多了一個嚴肅和莊重的身份,即兩個女孩子的父親。

“女人生孩子真是不容易,也太危險了,”他因為完全沉浸在一種神聖而又偉大的特殊氣氛裏許久都不能自拔,所以多次這樣發自內心地感歎道,從而在不知不覺間就變得略微深沉和成熟起來了,猶如挺拔的樹木又增加了一圈年輪,垂垂老者又多了一根白發,“孕婦一旦進了冷冰冰的產房成為產婦,其實就和要下崽子的牲口沒什麼太大的區別了,特別是在這麼簡陋的接生條件下,人的尊嚴和體麵什麼的全都蕩然無存了,隻剩下對生存的本能渴望和對新生命的本能渴望,‘平安’兩個字就當仁不讓地成了產婦唯一的追求和期待。”

“落草,”他慢慢地琢磨道,“怪不得以前的人把小孩子出生叫落草呢,確實就是落草,這話一點都不假……”

“我今後一定要好好地對她,疼她,愛她,嗬護好她,給她足夠的關心和溫暖,”他暗暗發誓,且覺得自己今後一定能做得到,也不知他從哪裏弄來的自信,“哪怕她有再多的缺點,有再多的毛病,就憑她經曆過了生孩子這一關,我也必須得對她好,否則的話我就太沒有人性了,也太不是個東西了……”

他甚至還更加矯情地以為,哪怕一個女人曾經是個遭人唾棄的人盡可夫的青樓女,隻要她生過一個孩子,那麼她也是偉大和崇高的,也是永遠值得別人尊敬的。換言之,就是天下所有的母親都是極其偉大和崇高的,這一點應該是無條件的,永遠不變的。

當春英和兒子把剛生完孩子的兒媳婦弄到病房的床上的時候,一個幫忙送產婦的護士插空提醒道:“你們家屬趕緊去產房把孩子先抱過來呀,別光顧著照顧大人!”

“噢,對,對,我得趕緊去抱孩子,我怎麼把這事給忘了呢?”春英連忙三步並作兩步地去抱孩子了,同時嘴上還嘟囔著,“腦子裏光想著大人了,這麼大的事都忘了,忒嚇人了——”

桂卿直到此時方才明白過來護士提醒的真正用意以及母親慌裏慌張地跑過去抱孩子的原因,原來是怕有人趁亂把孩子給偷走。想來這種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沒有,而且一旦發生了後果就極其嚴重,嚴重到任何人都無法承受的地方。所以呢,他明白過來之後不禁也嚇了一身冷汗出來,然後才意識到原來生孩子還有這麼多特別重要的注意事項他原先根本就不知道啊,看來原生家庭能給他的知識真是太少了。

“她們用剪子鉸我下邊的時候,我一點都沒感覺到疼,”等尋柳稍微能有力氣說話的時候,她略顯委屈和驕傲地向丈夫訴說道,“而且後來縫針的我也沒覺著什麼,下邊全都麻木了,你說生孩子的那個疼到底有多厲害吧。”

他閉著眼睛慢慢地想了想,覺得那個過程一定很疼,至於具體是怎麼個疼法,他就不好再感同身受了,畢竟他不是她,不是那份疼痛的親曆者。同時他也充分理解了為什麼有很多人都想要男孩而不想要女孩,因為女孩長大之後成為女人,需要經曆太多的痛苦和不幸。

“還有啊,她們到給我縫針的時候竟然滿屋裏找不到那個手術針了,又耽誤了得有好幾分鍾才拿著個燈不知道在哪裏找到的手術針,你說說氣人不氣人?”她又提到一個情節,雖然目前的表情還算輕鬆,但是當時的情況恐怕就沒那麼好玩了,“哪有病人在台上還流著血等著呢,接生大夫現去找工具的?”

“行,這裏的水平就這樣,咱也不能要求太高了,你說是吧?”他明知接生大夫做得不對,但事到如今也隻好盡量地安慰媳婦了,“最起碼來講,在這裏生比在鄉鎮衛生院生要強多了吧?要是在衛生院生,還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呢,咱又不能去試試,對吧?”

她沒再理會他,估計是哪裏又疼了,而且疼得還不輕,隻是她不想說出來而已,反正說出來也沒什麼好辦法處理。對此種情況,他很快就習慣了。倒也不是他心腸硬,冷血,而是他確實沒法替她受罪。

“這玩意就和到商店裏買東西一樣,”他推理道,同時注意觀察著她的臉,想從她的臉上看看她到底哪裏不舒服,“也是一分錢一分貨,有錢就能享受好的醫療服務,沒錢就隻能湊合了。”

“唉,你說得也對,不然還能怎麼著啊?”過了一會之後她很無奈地歎了口氣後說道,仿佛一夜之間就成熟了許多,同時也衰老了許多,一種神仙來了也擋不住的衰老,“行,隻要孩子能順順利利地生下來就行了,別的咱也不祈求。”

“上來她們還讓我在門口看著呢,”接下來桂卿高興地敘談道,畢竟他已經是兩個小丫頭的爹了,這種全新的身份讓他感覺很好,並不亞於當新郎官那天的奇妙感覺,“後來等到真正該生的時候她們就把我給攆跑了,可能是怕我影響她們接生吧?”

“應該是這樣的。”尋柳猜議道。

“不過我還是從門縫裏看到了你生孩子的整個過程,”他一臉興奮地繼續說道,“雖說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基本上也行。到後來,我就見那個女的一剪子鉸下去,‘嘩啦’一下子就湧出來一大灘羊水,然後老大就出來了,接著是老二,我感覺確實很快的。”

“這回恁娘不說人家生孩子快了吧?”她見老婆婆並不在跟前,便連諷帶譏地說道,“叫她快嘴,叫她沒事瞎議論別人,一點腦子都不動,就知道張著個大嘴胡說八道,一點素質都沒有。”

“嗯,這個——”他沒話說了,確實也無言以對。

“你現在憋咕憋咕的,也不吱個聲,就和個悶葫蘆似的,”她當真不當假地笑著追問道,就等著看他是什麼反應了,“是不是也和恁莊上的那個叫什麼的缺腦子貨一樣,也懷疑我不是頭一回生孩子呀?”

“看你說的什麼話,你當然是標準的黃花大閨女了,怎麼會不是頭一回生孩子呢?”他趕緊陪著異常驕傲和燦爛的笑臉回複她道,唯恐稍有差池,“你這麼問,豈不是有意地諷刺我,笑話我嗎?”

“嗯,你知道就行,”她終於能夠笑得比較開心了,看那樣子好像剛才生孩子的是她,而受罪的是別人一樣,“別以為我生得快,生得順利,就不是大閨女了。事實充分證明,生得快慢和是不是頭胎一點關係都沒有。所以啊,我看恁娘說那個話就是閑得※嘴癢癢,沒事就知道胡扯,一點準頭氣都沒有,真不知道她這個老婆婆是怎麼當的。”

“行,行,姑奶奶你一夜勞苦功高的,俺娘一夜忙前忙後的也沒撈著閑著,”他笑著打著圓場道,心裏也不能確定效果到底如何,她高興不高興就看他的造化了,“說實話,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你就別再提這事了,好吧?”

“我要不是覺得我已經沒有媽了,我一直都拿她當親媽待,有些事我還真不能原諒她。”她低著頭這樣說道,曆盡煎熬的疲憊不堪的眼睛裏似乎已經有些濕潤了。

她又想起來了她的媽媽,想起了她媽媽臨死前也沒看見她生下孩子,不禁感覺心如刀絞和悲從中來,一股憂傷、沉鬱、悲咽之氣從頭頂穿過脊柱,直達十個冰涼冰涼的腳趾頭。

“算了,不要再想這個了,多想點開心的事情吧。”桂卿又一次忙不迭地勸慰道,孕婦本來身子就虛,可不能再傷心了。

“我都快要餓死了,”尋柳終於肯撒嬌了,與他而言這是一個很好的現象,“我想吃點東西,有什麼吃的沒有?”

“毀了,現在什麼吃的也沒有呀。”他失聲回道,有些心慌了,更覺得慚愧不已,是他準備得不周,根本就沒想到這些事。

“你沒帶,恁娘也沒帶嗎?”她問,心裏已經煩了。

“沒有啊,我沒見俺娘帶吃的來,”他再次非常內疚地說道,身上頓時起汗了,“當時來得太急慌了,我就光知道俺娘拿了包袱褥子來,別的沒見什麼,哪想著大人吃什麼的事了——”

“這事也怪我,沒想到生完孩子會這麼餓。”她這次倒是沒怎麼生氣(她本該生氣的),而是很仁慈很意外地說道。

“要不這樣把,”她稍顯歡快地提議道,這份樂觀情緒來得太快了,讓他有點吃不消,“你出去給我弄點吃的,我真的是餓急了,我覺得現在我差不多能吃下去一頭牛,你知道嗎?”

“能稍微再等一下嗎?”他厚著臉皮商量道,雖然內心也覺得這樣有些不妥,“現在這個點,賣早點的都還沒出攤呢。”

“行,你先給我倒口熱水吧。”她像個傳說中的西方天使一樣,極其溫柔和善地說道,好像她身上全部潛在的母性光輝大約都因為生這兩個女孩子而被激發出來了,並且很快就彌漫了整個房間。

“行,我這就給你倒。”他甜甜地說道,同時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要融化了,眼角裏不知何時也湧起了鹹鹹的淚水。

她真是一個好媳婦,他想。

孩子當然是她的,因為畢竟是他親眼看著她生出來的,同時毫無疑問孩子也是他的,他能確信。但是,他現在感受最深的一點卻是,媳婦才真真正正、完完全全是他的,此刻他對孩子的親情反而不怎麼重要和顯眼了。所以,他必須得在今後的日子裏切實肩負起他應該承擔的家庭責任,不做一個無情無義、冷漠自私、懶惰懈怠的丈夫,或者是這樣一個父親。當然,與此同時他也深刻地體會到了一些別的更為醇厚和寶貴的情感,比如他的父母當初生養他們姐弟三人該是多麼的不容易,以及從前父母對他們姐弟三人又該是多麼的疼愛有加啊。同時他也真誠地希望,已經當了媽媽的尋柳也能夠多多地體諒體諒他父母的艱辛和不易,多多地原諒他們做的不到的地方,從而在生活中少些怨言,多些包容,少些冷臉,多些笑容,少些指責,多些理解。

她的父母當然也是不容易的,他也一定會好好待他們的。

如果溫柔的時光能夠一直這樣順暢地流淌下去的話,那麼人生的日子該有多麼美好啊,可惜現實生活中事與願違的事情總是經常發生,有時候搞得人猝不及防、難以應對。就在當天上午十一點左右,尋柳剛剛吃了點東西,正準備抽空再好好地看一眼她的兩個小寶貝的時候,她突然吃驚地發現老大小奇采的臉色發青發紅,嘴角還不停地吐著細細的白沫,就像一條被仍在洗臉盆裏快要被憋死的鯽魚一樣。

她哪裏見過這個情況,當然是直接嚇壞了。

“張桂卿,你快來看啊,小奇采是怎麼回事?”她大聲喊道,同時嚇得幾乎都快要哭出來了,或者說她已經哭出來了。

“怎麼了?”雖然桂卿還沒真切地意識到他已經板上釘釘地是兩個女孩子的親爹了,還沒有完全適應這種人生角色的巨大轉換,但他還是本能地跳將起來,一掃前邊連續填充腦子裏幾個小時之久的興奮和欣喜之情,趕緊跑上前去抱著孩子急切地問道,“我看看——”

他看到的情形和她看到的一樣,出生時體重才勉強夠4斤的小奇采此刻正經曆著一個十分艱難和危險的時刻,這個孩子拚命地胡亂搖晃著那兩條瘦得皮包著骨頭的小胳膊,使勁地左右擺動著那顆像個蔫蔫巴巴的小蘋果一樣的腦袋,就像個小老頭一樣的小臉憋得又紅又紫的,簡直嚇死人了,整個情形就和大人犯了傳說中的羊癲瘋一樣可怕……

他當然也嚇壞了,因為他也沒經曆過這種事情,於是趕緊回頭看看整個病房,企圖尋求一下某種意外的幫助,畢竟這裏是醫院病房。就像在每個關鍵時刻春英總是要規律性地消失一樣,此刻她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她或許是去洗尿布了,或許是去打開水了,或許是回家拿東西了,或許僅僅是出門洋心去了。同病房其他的產婦和家屬也都一臉茫然地看著這一對手足無措、心憂如焚的小夫妻,而不敢有任何的動靜或者建議,甚至連過來看一下都不敢。他們或許都在想,反正這是在醫院,縱然是有天大的事情發生總還有大夫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