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桂卿正在單位像往常一樣傻乎乎地加班呢,突然接到尋柳打來的電話,說是她家裏出大事了,但是又沒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當時稍微有點猶豫,便帶口問了一句:“需要我現在就過去嗎?”本來他的意思就是,既然天都這麼晚了,要是沒什麼很要緊的事,他能不能先不去,這當然是一種僥幸的試探。
“你腦子進水了是吧?”見他竟然敢如此這般地回話,她在電話裏直接就咆哮開了,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我說有事就是有事,你還問我現在去不去,這還要我明說嗎?”
“你心裏就沒點熊數嗎?”她繼續理直氣壯地指責道,這種怨恨的心理幾乎都超越了她嘴裏要說的那件事情,屬於典型的本末倒置,可是她卻全然不在意,“什麼事難道都得我把話說得那麼清楚嗎?”
他依然隻能報之以沉默,而沒有別的良策。
“你去就去,不去就拉倒,你自己看著辦吧!”她撂話道。
她說完這話,直接就把電話掛死了。
剩下的事自然就不要再多說了,他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該怎麼做了,於是他趕緊騎上摩托車,頂著朦朧的夜色就往她家裏趕去,恨不能一下子就趕到那裏,好一探究竟,抓緊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這邊還沒出城區呢,她那邊又打來電話了,電話一接通,她張口就厲聲地問道:“你到底去了嗎?”
“去了,去了,我都快出城了!”他急忙停下車,趕緊掏出手機來,快速接通之後,強忍著心中的怒火快快地答道。
“快去,一點都別耽誤,”她心急火燎地安排道,好像天已經塌下來了,地已經陷進去了,“我聽著那邊的動靜不小,都快急死我了,你麻利的,別像平時那樣磨磨蹭蹭的——”
“行,行,你先別著急,我騎快點就是!”說完這話,他急急忙忙掛上電話,接著就開啟瘋狂飛行模式了,他半夜裏摔死在路上事小,若是耽誤了媳婦的指令那可了不得。
當他風馳電掣地摸黑趕到老丈人家,終於見到了剛從盛怒當中平複一些的丈哥尋強和丈嫂艾文娟,還有像頭半大的死駱駝一樣躺在沙發上不停地哼哼唧唧的老丈人尋善友,然後又簡單地問了一些情況之後,就基本上弄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原來他這個搞笑的老丈人尋善友在他丈母娘呂傳秀還沒死之前很久很久,就已經和同村的一個小寡婦褚衍榮,也就是和尋善友在五服沿上的一個本家的哥尋善根的媳婦相好了。盡管尋柳一直都把這件醜事有意地瞞著他,從來都沒主動地告訴過他,但是他後來還是悄悄地知道了。有一回他幫著尋善友設置手機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了一個通話頻率很高的號碼,他當時就起了疑心。經過後來他的一番分析和推測,也充分證實了尋善友和褚衍榮之間那非同一般的男女關係。
不小心知道這個秘密之後他始終都認為,他老丈人一家人其實都是知道這個情況的,唯獨他這個女婿在理論上是不知道的。當然了,他還沒傻到非要讓她家裏人知道他實際上是知道這個事的地步,所以一切看起來還都相安無事,平平靜靜的。
而現在的尷尬情況是,褚衍榮這個娘們在晚上偷偷地來尋善友家幽會的時候,恰好被她的兩個兒子尋富和尋貴給當場逮住了,這就要了血命了。這兩個豬狗一般的愣頭青在狠狠地打了尋善友一頓之後,便把他們的小浪娘拖回家了,就像拖一條死狗一樣。本來這個破事到此也就告一段落了,至於以後的事可以以後再說,豈料尋善友這貨後來又發什麼神經,非要到褚衍榮家去看看那個娘們是不是被她那兩個孝順兒子給打死了,就這樣他又挨了第二頓揍。不過幸好當時尋強和艾文娟已經趕到人家了,他們兩人又忍了許多的羞辱,費了許多的勁才算是虎口奪人,把老不要臉的尋善友給救回了家。
“俺爸,這個事說起來主要的錯誤還在你,”在關係不是多親密的妹夫麵前,尋強打算用一句話概括整個鬧劇最核心的東西,畢竟火已經把包著它的紙給燒著了,“要不是以前你老拿著個存折在她跟前諞,她怎麼會老是纏著你不放呢?”
“還有今天黑天,她和她那兩個兒要不是扣好的點子,怎麼會那麼巧,正好逮著你呢?”他又一五一十地分析道,說得也不無道理,連桂卿都覺得這小子今天發揮得不錯,表現很好,“結果你現在還迷得不撐,她要不是圖錢,不想巧,我就把我的頭拔下來!”
“俺爸,不是我這個當兒媳婦的守著一家人說你,你當時就不該去二回的。”艾文娟用手扶了扶她臉上的黑框眼鏡,表現得像個正宗的文化人似的,也跟著沒好氣地說道。
她生氣的主要原因是覺得自己命不好,竟然攤上這樣一個不知羞恥的老公公,真是沒法了,這事傳出去太丟人了。
“噢,你就知道抱怨我,”尋善友斜著身子躺在沙發上聽兒媳婦如此一說,便把那個帶刺的賴頭一挺,然後恬不知恥地嚷嚷道,“當時我在牆頭外邊就聽見衍榮她一個勁地在裏邊喊呼,你說當時那個情況下我能不進去嗎?”
眾人不言語,都在看他怎麼表演。
“她要是讓她那兩個混蛋兒子給打死了,或者說她自己受不了這口氣,一頭栽牆上栽死了怎麼辦?”尋善友竟然頗為心疼地說道,看來這個老臉是徹底不打算再要了,“當時的情況,我要是不進去看看,那我還是個人喘氣的嗎?”
“你本來就不是個人喘氣的!”尋強兩口子在心裏都這樣罵道,可惜卻都沒敢說出口,因為死老頭子多少還是有點價值的。
“我覺得吧,”桂卿聽了半天之後才慢慢地說道,這個時候他必須得考慮好怎麼說話才行,“事情既然已經這樣了,也別再說這說那的了,那些都沒用,咱就好好地商量商量下一步究竟怎麼辦吧。”
“桂卿,那你說怎麼辦?”艾文娟的兩片薄嘴唇一張一合的,隨即扭頭問道,似乎存心要將小孩他姑夫一軍的樣子。
“大哥,大嫂,我先說說我的意見啊,不對的地方,恁先聽著。”桂卿努力地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和思維,想盡量地把話說周全點,畢竟他的身份有點特殊,深也不是淺也不是的。
“要是單從法律上講呢,”在進行完必要的鋪墊之後他開始講道,他當然也知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的道理,所以說出口的也都是實實在在的心裏話,並沒有太多的保留,“咱爸現在是單身,那個大娘也是單身,他們兩個無論怎麼樣,其實都是沒什麼問題的。當時她兩個兒到咱爸家裏來踹門打人,是絕對違法的行為,這個事隻要咱去告他們,人家肯定得逮這兩個熊家夥。”
尋善友聽著聽著心裏感覺熱乎乎的,臉色也好看了點。
“但是呢,”桂卿轉而又道,語氣倒是顯得非常客觀公正,但是此話卻把屋裏人的心又揪了起來,“後來咱爸自己又跑到人家裏去,讓她兩個兒又給打了一頓,這個事就不好說了,因為畢竟是咱跑人家去的,是咱自己說不清,人家不反咬咱爸一口就很不錯了,所以這個虧咱隻能暫時先認了,也沒別的什麼好招。”
“所以啊,這個事總起來說呢,”他在一反一正地講完道理之後又進一步說道,“我覺得咱還是就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不用咋呼不用吵,該幹嘛還幹嘛,也不要覺得這個事有什麼丟人現眼的,在村裏抬不起頭來,其實完全沒那個必要。”
“咱越是把腰杆挺得直直的,”他越說越自信,越說氣勢越強,越說越覺得別人最好是都聽他的,“越是不把這個事當回事,就越好對付村裏那些說閑話扯老婆舌頭的人。回頭她的兩個兒要是再找事,咱就這樣告訴他們,老年人談戀愛自由,婚姻自由,當兒女的無權幹涉,一句話就能把他們給堵死了——”
“對,我覺得桂卿說得對,”尋善友一下子就從沙發上坐起來,瞪著兩個牛蛋子眼直直地喊道,他可算是見到親人了,“我當時就在她家外頭聽衍榮喊呼著,我就是死,也得嫁給恁善友叔——”
“俺爸,我還就不明白了,事情已然都鬧到現如今這個地步了,你老人家怎麼還迷得不撐呢?”尋強這小子使勁白瞪了自己的老爹一眼,他強壓住心頭不停跳躍的把把怒火,幾乎是咆哮著對眼前這個不知羞恥的老家夥嚷嚷道,“她黑天半夜裏跑咱家裏來找你,結果讓她兩個小爹給當場逮住了,她要不那樣說,那她還是個人嗎?那她以後還怎麼有臉在咱莊上過?”
桂卿心中暗暗佩服起尋強來,對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
“實話給你說吧,她那就是給自己遮羞的,給自己找台階下的,她就是在那裏做假局給別人的,你明白嗎?”尋強又憤憤地揭示道,他這個看似無心的人已經深刻地領會到妹夫的意思了,“演戲,她就是演戲給別人看的,這麼說你懂了嗎?”
尋善友的頭臉憋得青紫青紫的,就像個碩大的獨頭蒜一樣。
“所以說,你怎麼能把那種一分錢都不值的屁話當真呢?”兒子繼續大聲地教訓老子道,一如當年老子教訓兒子的情景,讓桂卿清楚地看到了什麼叫輪回,“你自己也不好好地想想,她要不是圖你的錢,不想好事,她吃飽撐的非得找你啊?”
尋善友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幾乎和死人的臉差不多。
“俺爸,我說句到家的話你別接受不了,”尋強繼續高聲地刺激老頭道,看來肚子裏的火也是憋了很久了,“包括她那兩個小狼羔子在內,我看都是他們事先設好的套,就等著你往裏邊鑽了,哼!”
“你這孩子那是說的什麼熊話?”尋善友毫不領情地反駁道,好像剛才丟人現眼並且挨揍的人不是他,而是南邊走大路的陌生人,“恁爹我都這麼大年紀了,我是那種別人隨隨便便就能哄得了的人嗎?”
尋強和艾文娟都偷偷地撇了撇嘴。
“這不是桂卿在這裏,”尋善友又死不要臉地說道,“不是我吹牛說大話,至少說咱這片三個莊五個莊的,能繞我能哄我的人還沒從娘肚子裏生出來呢……”
“俺爸你聽我說呀,我作為閨女婿來講,本來有很多話是不該說的,不過呢,我要是不管不問也不對,你說是吧?”桂卿想了又想,覺得應該盡到閨女婿該盡的義務,於是便微笑著勸道,言語上盡量不刺激老丈人的情緒。
“有什麼話你直接說就是。”尋善友倔強地回道。
他怕閨女婿也和兒子一個德性。
“我的意見是,”桂卿語氣極為平和地說道,把自己的位置擺得很正,“如果你和那個大娘非要在一起的話,也不是不行,這個年月這樣的事也不算多稀奇,也沒有什麼可丟人的,但大前提得是,你們要去領結婚證,走個法律程序,不然的話就不好處理了,你明白嗎?”
“領證,對,我明天就和恁衍榮大娘去民政局領證,”尋善友再次跳將起來聲若洪鍾地說道,那個氣勢就像當年慈禧太後一口氣對列強同時宣戰一樣牛氣衝天,不可輕易改變,“其實我早就想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