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各懷心事(1 / 3)

“號外號外!國民政府主席汪精衛先生與大日本帝國在上海簽訂中日新關係調整綱要!”

清晨,寂靜的下街被一陣報童的叫賣聲驚醒。

睡意朦朧的徐傳燈穿好衣服,胡亂洗一把臉,伸著懶腰走出了順豐馬車店的大門。胡同裏彌漫著濃濃的霧氣。

雜貨鋪的大門開著,滿倉在門口招呼那個報童:“過來過來,看看有什麼新鮮玩意兒。”

報童擤一把鼻涕,抽出一張報紙,立馬又縮回了手:“滿倉大哥,你識字嗎?”

滿倉過來搶報紙:“我不識字有識的,我家掌櫃的識字。”

傳燈老遠吆喝了一聲:“不看!”

報童回過頭來衝傳燈撇嘴,傳燈走過來,一把將他扯到了一邊:“回家歇著去!這樣的報紙不賣也好。”陰著臉進到門裏,滿倉跟了進來:“掌櫃的,看看報紙也好啊,咱中國跟小日本兒又要調整新關係……”“把你調整到海裏喂魚啊?”傳燈回頭瞪了他一眼,“你少聽報紙上瞎咧咧,沒他媽一句好話。他一個汪精衛就能代表全中國了?那蔣先生算啥?還有共產黨呢……媽的,報紙上一句人話都沒有,前幾天還說膠東一帶的抗日武裝全被皇軍消滅了,哪有的事兒?遠的不說,就說嶗山那邊……不跟你嘮叨了,說了你也不懂。幹活兒!”

滿倉邊把架口上的貨物往櫃台上擺邊嘿嘿:“掌櫃的是個明白人,咱不聽兔子叫。”

傳燈嗤一下鼻子,哼道:“劉大哥走了?”

滿倉翻個白眼,撅著嘴巴嘟囔:“還劉大哥呢,整個一個彪子……半夜就走啦,說是要去找他哥哥。掌櫃的,我就納了悶了,你說就這麼個半死不活的彪子,當初老爺怎麼會讓他跟著漢興掌櫃的幹活兒?漢興掌櫃的……”“閉嘴!”傳燈的眼睛凸得幾乎都要掉出來了,“你哪那麼多廢話?我不是囑咐過你嗎,讓你看好了劉祿,你怎麼讓他半夜走了?”

滿倉委屈地瞅著傳燈,嘴巴扭得像棉褲腰:“你也沒說讓我攔著他呀。你隻說讓我盯著他,可是我敢嗎?他的手裏有槍呢……”咽一口唾沫,顫著嗓子說,“我看見他半夜裏爬起來,腰上別著一把烏黑的手槍,我問他要去哪裏……”“你應該跟著他的,”傳燈的口氣舒緩了一些,“我懷疑他在幹一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呢,別讓他連累到咱們。”滿倉說:“幹脆讓他滾蛋算了……哦,老爺不讓。掌櫃的,老爺讓他在咱們鋪子裏幹,他怎麼不願意來?啥意思呀……對了,他是不是個共產黨遊擊隊?”

傳燈呸了一聲:“就他那樣的,人家遊擊隊讓他去挖大糞呀……嗬,他哥哥就是個吃大糞的。”

無聊地笑了笑,傳燈的腦海裏又浮現出前天初見劉祿時的情景。

前天大廟場趕集,傳燈正指揮滿倉從大車上往下卸貨,胳膊突然被人拉了一下,傳燈回頭,眼睛一下子直了,劉祿?

劉祿的臉紅得就像一隻扒了皮的兔子,仰臉看著傳燈,嘴巴一個勁地哆嗦:“掌櫃的,我回來了……我到處找你,我……”“跟我來,”傳燈四下看了看,拉他鑽出了人縫,“回來的就你一個人?疤瘌周呢?”劉祿好歹把那口氣喘勻和了,啞著嗓子說:“我們倆走散了,在旅順口就走散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我一個人跑回來了……兜裏沒錢,我一路要飯,走了大半年……掌櫃的,我是徹底沒有飯轍了,你無論如何得收留我。”

傳燈想了想,拉他進了一家飯館。坐定,傳燈要了一大缽子羊湯外加四個火燒,往劉祿的跟前一推:“先吃飯。”

風卷殘雲一般吃了飯,劉祿抹著嘴說:“剛才我去見過老掌櫃的了,老掌櫃的讓我去你的鋪子先幹著,你看?”

傳燈猶豫片刻,開口道:“不是我不願意收留你,鋪子那麼小,買賣又不好,實在是容不下人了。”

劉祿的眼圈紅了:“明白了……那我就不拖累你了。這樣好不好,我去碼頭上扛活兒,你給個睡覺的地方。”

傳燈點了點頭:“這好說,你晚上就睡我鋪子裏好了。”心說,這樣最好,我正想試探你呢,騙誰?周五常不可能不跟你在一起。

“掌櫃的,那我就跟老掌櫃的說說這事兒?”劉祿可憐巴巴地問。

“你就說你已經找到活兒了,不是我不收留你。”

“那好,”劉祿哆嗦著打了一個嗝,咯啦咯啦就像拉鋸,“……我白天去碼頭,晚上回鋪子,好歹也有個人樣了。”

“有件事兒我得問問你,”傳燈皺起了眉頭,“當初咱們去見魏司令的時候,你為什麼用槍對著我?”

“怎麼可能……”劉祿的臉上泛出憂鬱的表情,似乎是陷入了痛苦的回憶,“我被周五常給逼傻了……”

“如果我不跑,你是不是會殺了我?”傳燈不動聲色地問。

“求求你別問了……”劉祿的眼淚順著鼻孔流了出來。

傳燈麵無表情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冷笑道:“我不會那麼容易就死的,”收起笑容,摸了摸劉祿的手背,“別抽搭了。我來問你,我跟喇嘛跑了之後,你們都做了什麼?”劉祿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們出來追你們,沒追上……周五常要回去看看魏司令死沒死,沒死的話他想再補上幾槍。我們跑回去一看,炕上已經沒人了,地窖裏也沒有……周五常當場傻了,拖著我就跑。我們剛跑出大車店,後麵就響起一陣槍聲,有幾個端著槍的人從後麵追了上來。我們一頭紮進了旁邊的樹林。那幫弟兄找了一陣沒找著,抬著魏司令上了一輛馬車。我聽見胡菊仙在馬車上跟那幾個弟兄說話,這才知道那幾個弟兄是抗聯的‘溜子’。抗聯被鬼子掃蕩散了,楊靖宇司令沒了下落。我跟周五常在林子裏躲了好長時間,天快亮了我們才敢出來……後來,我們倆上了一輛去奉天的拉煤火車,跑了一天一夜我們跳了車,後來才知道這是到了旅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