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一是指宮殿顏色已經風吹雨打變了顏色;二是指宮女等星散換了新人;三是指李煜自己憔悴衰老。故國的江山、舊日的宮殿都還在吧,隻是物是人非,江山易主。舊時多以“天上”“宮闕”代表朝廷皇帝,代表江山、社稷。李後主雕欄玉砌,嶽飛朝天闕,蘇軾天上宮闕,都是代指象征朝廷。“雕欄玉砌”是以此代彼,以局部代整體。
“隻是朱顏改”,物是人非,建築中的人換了,“朱顏”指美人,泛指“人”。是否也是建築物的紅色呢?雕欄玉砌的顏色。紅色的顏色改變了,也通。
“一江春水”,長江春天冰初化解時的江水。南京三麵環江,到了北方的汴京,地理上對長江的懷念,實際是他的鄉愁和故國之思。
四
生命是短暫的,一切在變化之中。人類共同的悲哀,是人生的無常。李後主的詞,就能寫出這種無常的變化。
流水是時間的賦形。“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滲透著人生短暫的生命憂患意識。
花開月圓,是永恒不變的;往事知多少,人事的無常,是變的。
“又東風”,是不變的;故國,是變的。
雕刻著花紋的欄杆,白玉石的階砌,是不變的;朱顏改,是變的。
北宋囚居的小樓與南唐宮殿的雕欄玉砌對比。還似舊時遊上苑,故國。
李煜與阿鬥是個對比,是愛國詞人。劉禪“樂不思蜀”,不是愛國者,好像國家和他沒關係。“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充滿著極度的愛國主義思想情感的。正如李商隱的華年一去不返,李煜的故國也永不再回。
李煜的詞,與李商隱的詩,有文化血緣上的繼承關係。王國維說“最愛以血淚寫成的文學”,《紅樓夢》如此,李商隱詩如此,李煜詞如此。“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李煜的亡國,是大事件。大事件常常是創作裏最重要的動力。李煜開拓了一個境界,把原屬於閨情離緒的詞,擴大到了悲國家興亡和對故國的懷念,內容擴大得多了。前此詞人沒有把自己作為詞的主人,而且詞的內容都限於閨情離緒個人間的悲歡離合。李煜是第一個作這種改革的人。
李煜的詞,都是敘述自己的事情,抒發自己的感情。詞到李後主才開啟新的境界,在國破後才體會到的。王國維說“詞至李後主,而眼界遂大”,影響到後來的蘇軾、辛棄疾。“唐五代之詞,有句而無篇。南宋名家之詞,有篇而無句。有篇有句,唯李後主降宋後之作,及永叔、子瞻、少遊、美成、稼軒數人而已。”(《人間詞話》)
正如王國維所說:“尼采謂一切文學,餘愛以血書者。後主之詞,真所謂以血書者也。”“後主則儼然有釋迦,基督擔荷人類罪惡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人間詞話》)
這首詞語言自然、精練、天然、本色,衝破了花間詞浮靡的詞風。字字達情,句句傳心,反映了所有有亡國之痛的人的感情,擔負了所有的痛苦,深切地寫出了無可遏製的懷舊之心與故國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