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祖瑩不隻一次想過,一定要為賈士貞做點什麼。到了美國之後,她偶爾也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說不定他們從此將天各一方,再也不可能見麵,直到白發暮年,永遠是客居他鄉。現在,當他們真的近在咫尺,她有些恍若夢境。
他們之間沒有說一句話,賈士貞看看華祖瑩,偷偷瞥一眼手腕上的手表,已經是夜晚十一點鍾。他有些焦急,這麼晚了,他讓她一個女孩子在哪裏過夜呢?幸虧是在美國,若是在中國,說不定又會被人編出什麼樣離奇的故事來呢!
華祖瑩覺得自己有千言萬語要向賈士貞表達,然而,卻又連一個字也無從說起,其實她知道她在這裏是很不妥當的,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她卻又始終被一種什麼力量牽住走不了似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華祖瑩終於站起來,說:“士貞,我走了!”
“走?”賈士貞吃驚地看著華祖瑩,“這麼晚了,你怎麼走?”
“那我怎麼辦?”華祖瑩苦笑一下,“我總不能在你這裏過夜吧!”
華祖瑩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這句話有什麼問題,賈士貞尷尬地笑了笑:“要不這樣,你住我這兒,我去和周光擠一擠。”說完後,賈士貞又補充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士貞。”華祖瑩說,“我真的不介意,到美國這一年多,不光是讓我看到世界上最先進的國家真實的一麵,學到了世界一流的管理科學,同時,我也有更多的人生感悟。這其中也包括愛情、婚姻和性。”華祖瑩嚴肅地低下頭。
賈士貞完全沒有想到華祖瑩會說出這樣的話,更沒有想到她變化得這樣快,剛才的一番話,讓他十分尷尬和為難。正當他不知所措時,華祖瑩伸出手:“士貞,你千萬別介意,千萬別誤會我的意思,我走了。”說著,一邊握住賈士貞的手,一邊往門口退去。
賈士貞緊緊握住華祖瑩的手,說:“太晚了,你一個女孩子怎麼走!”
開始正式上課了,賈士貞這批來自中國的官員們一下子從天堂落到地獄。在中國,不要說當上市廳級領導幹部了,就是縣處級幹部,那也是高高在上的。而現在,他們都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學生,甚至還不如一個小學生學起來容易,固然開始講課還有翻譯,可是那投影屏幕上隻要一出現文字,都是英文。他們根本不認識這些陌生的單詞。上小學時,老師是從最基本的一、二、三、四……教起,而現在,他們麵對著的是美國一流大學的教授,教授們是不可能從A、B、C、D教起的。甚至,他們拿著課程表,連課表上的科目都不認識。賈士貞偷偷地對著字典,翻了半天,才找到“Management behavior”是“管理行為”。
對於學習語言,絕不能有急功近利的想法。任你有多麼聰明的頭腦,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能夠達到聽、寫、說運用自如的水平。賈士貞想到華祖瑩說的話,凡是中國到美國留學的學生,開始半年裏每天夜裏隻能睡兩三個小時。
賈士貞除了背單詞,他在日常生活中給自己立下一條規矩,無論是他和中國學員還是教授、翻譯,不管會不會,懂不懂,一律說英語,盡管有時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晚上學英語從來不坐著,以免打瞌睡,直到站都站不住了,才和衣躺下,常常是睡夢中都在背著單詞。
現在,他們除了上課,其餘時間幾乎很少交往,誰也不知道別人在幹些什麼。賈士貞覺得自己又回到了當年高考前夕那種狀態,那種拚命的勁頭甚至遠遠超過當年迎接高考的勁頭。記得在高考前幾個月,他每天晚上十二點鍾睡覺,早晨六點鬧鍾的響聲把他叫醒時,他覺得剛剛睡著,感覺裏根本就沒有六個小時,隻有一瞬間就被吵醒了。而現在,他根本就談不上每天晚上幾點鍾睡覺,他覺得自己每時每刻都在背單詞,實在支持不住了,就躺下,一躺下就睡著了,但滿腦子全是英語單詞。有一天早上,天蒙蒙亮,賈士貞沒有看表,準備去草地上背單詞,剛出了宿舍,迎麵碰上周光,周光說:“士貞,起得那麼早啊!”賈士貞點點頭,一邊走一邊回過頭,突然想到自己這一夜根本就沒有睡,現在天已經亮了。
華祖瑩放下自己沉重的學習擔子,如約來到賈士貞他們學習的哈蒙利分校。為了給這批高級領導幹部培訓班的學員們輔導,華祖瑩作了精心的準備,她現在不僅是老師,還擔負著翻譯的重任。麵對這些特殊的學員,華祖瑩知道,在美國這樣世界一流的大學學習MBA,還沒有一位教授用這種特殊的方式講課。華祖瑩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樣的時候登上講台,麵對的還是中國的二十八位高官學員。她首先概括地講了商業基礎(Commercial basis)。此課程著重於商業的功能、核心原則以及團隊動力。
華祖瑩用英語夾著中文從管理行為、管理組織、應用統計、金融會計、管理會計和控製、價格和市場、營銷管理、生產及運營管理這樣一個過程係統地進行闡述,這使得賈士貞他們豁然開朗。個個都說,雖然美國的那些著名教授講課的時候那麼激動,那麼興奮,可是學員卻目瞪口呆,不知所雲,還不如中國的一個留學生講得清楚明白。華祖瑩說:“你們怎麼能怪人家教授呢,那是因為你們聽不懂英語。”
華祖瑩的輔導給大家增添了信心,也鼓舞了幹勁,直到這時,他們才覺得,不枉來美國一趟,也真正學到了世界上最先進的知識。
一個多月後,培訓班的學員開始了第一次考察。二十八個人分成四個組,賈士貞雖為組長,可是對外還得全靠翻譯。除了原來的女翻譯,大使館又臨時借了三位,每組必須有一個翻譯,否則不要說考察,他們連寸步都難行。考察對象主要是美國州以下的政府機構和大型企業等。說是考察,其實都是靠翻譯。美國政府對於中國的這些特殊官員非常重視,賈士貞他們到某州時,身為州長的約瀚?布朗先生不僅親自接待他們,而且還特別進行了交流。其實約瀚?布朗說些什麼,全靠翻譯他們才聽得懂。
可賈士貞卻那麼認真,在談話中對美國的地理、國家政要、政治體製,包括宗教行政區劃、經濟等都談得頭頭是道,引起約瀚?布朗先生的極大興趣。約瀚?布朗決定取消預先約定的外出,繼續和賈士貞交談。當賈士貞談到用人之道時,翻譯不敢如實翻譯,當時就電話請示大使館領導,領導說隻要不涉及到保密內容,都可以如實翻譯。
賈士貞說,美國南北戰爭時,北軍擁有人力物力的絕對優勢,可是在1861年至1864年期間卻毫無進展,其原因就在於北軍統帥林肯的用人標準是“無重大缺點”;而南方的李將軍卻隻問人“有何長處”。在那段時期,林肯麾下每一位“無缺點”的將領都被李將軍手下隻有“一技之長”的將官所擊敗。在吃了敗仗付出了巨額學費之後,林肯悟出了用人的訣竅,任命傲氣十足的酒徒格蘭特為總司令,終於完成了統一美國的曆史使命。林肯深有感觸地說:“我的生活經驗使我深信,沒有缺點的人往往優點也少。”
誰知約瀚?布朗聽了大為感慨,稱讚賈士貞將來一定是一個了不起人才。如果他身邊能有這樣一個人才就好了。
賈士貞說,在用人才這個問題上無論是哪個國家,都是一樣的——用人不能求全責備,訣竅在用人一技之長。那種四平八穩、唯唯諾諾、謹小慎微的人固然缺點少,但優點也一定不會多。中國、美國,所有國家都一樣,這一點必須改革!
臨別時,約瀚?布朗緊緊握著賈士貞的手,讓翻譯告訴賈士貞,賈先生是他認識的中國唯一的好朋友,他不僅要到中國去,還特別邀請賈士貞以及家人到美國來。如果賈士貞今後有需要他幫助的時候,他一定會盡一切力量的。無論是事業上,還是個人,他為有中國的朋友而高興和驕傲。
考察結束後,約瀚?布朗不僅親自打電話給中國大使館,大大讚揚了賈士貞,甚至要高薪聘任賈士貞出任該州高級顧問,如果賈士貞願意的話,他可以把賈士貞的家人都安排到美國來。賈士貞當時直擺手,一連說了一大串“NO”,大家都被逗得捧腹大笑。
也因此,中國的高級領導幹部培訓班從此受到美國政府的重視。
無論生活有多少艱難和痛苦,無論人生有多少甜蜜和幸福,時間對於每一個人來說都是平等的。來自莫由的二十八名高級領導幹部培訓班的學員們經曆了理論學習和兩次參觀、考察,將要結束美國五個月的學習了。他們沒有感受到天堂或者地獄的生活,他們同樣也不是因愛和恨才到美國的,但是他們看到了世界上最先進、最發達國家的進步與美好。作為中國未來的政治、經濟希望之星,他們感受到了強大的地緣政治驅動力,從而也令他們能夠勇敢地肩負起進行全球化管理的艱巨任務,同時對於領導者的決策進行全麵的分析,對美國、日本和西歐之間的關係,以及亞洲新興工業化國家、中歐及東歐的改革,亞洲危機深化進行了深層次的研究。這些知識對於華祖瑩來說,也許隻是書本上的理論知識,而對於賈士貞他們來說,卻在思想上產生了一個質的飛躍。
賈士貞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和衛炳乾通電話了,盡管他飛到了大洋彼岸,盡管他的學習壓力那樣大,但是他還是時時關注著市委組織的工作。無論美國之行回去後他的工作會不會發生變化,他的心都始終牽掛著西臾市委組織部。
賈士貞看看表,計算一下國內的時間,此時正是周六上午九點多種,賈士貞想了想,還是給衛炳乾打了電話。
“炳乾,對不起,打攪你休息了。”
“賈部長,你好啊!”衛炳乾興奮起來,說,“賈部長,您的學習快結束了吧!”
“就要結束了,時間過得真快呀,下周末回國。”賈士貞說,“炳乾,你們現在都還好吧!”
“您和常書記都不在家,組織部門相對來說工作單純一些。”衛炳乾猶豫了片刻,“賈部長,程秘書調走了,本來準備通知您的,但您一直沒打電話回來,我又無法給您打電話,邵市長直接交辦的,所以……”
“正常工作嘛,人家要調走,我們沒有理由不給人家走。”賈士貞並沒有問程文武調哪裏去,他知道,程文武不同於一般幹部,他是常書記的秘書,他的調走,一定和常書記有關係。況且,為了程文武的提拔問題,引起了不少矛盾,程文武既然調走了,減少了以後的矛盾。
停了一會兒,衛炳乾說:“據說調東臾市一個縣當副縣長了。”衛炳乾又補充道,“他的整個調動手續都是由東臾市委組織部來的兩位同誌給辦的。不過,我們介紹他的職務還是西臾市委辦公室秘書科長。”
“噢!既然調走了,安排什麼職務,那是人家市委和市委組織部的事。”
“另外,”衛炳乾欲言又止,停了半天,才說,“賈部長,還有一件事,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您……”
“什麼事?”
“省委組織部從省級機關調下來兩個正處級幹部,一位叫韋旭,安排在市委組織部任常務副部長;另一位到市民政局任局長。”
“噢……”賈士貞隻輕輕地“噢”了一聲,聽不出什麼奇怪,或者驚訝。
“任職文件雖然發了,但人還沒有到任。”
“服從組織決定吧!具體情況等我回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