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序幕(2 / 3)

此刻,室內寂靜無聲,不知道為什麼,誰也沒有繼續說下去。其實,每個人的心裏幾乎同時都在想到這樣一個太嚴肅、太重大的問題,人類社會發展到一定時期產生的一種重要的社會現象,豈是他們這三個人,豈是西臾這樣一個小小的市能夠詮釋的?

賈士貞並沒有小看王司長,但他知道,一個司長在北京又算得一個什麼樣的官員?

“士貞同誌,希望你拋開一切顧慮,丟掉一切私心雜念。”王司長沉默了好半天,才說,“不要怕挫折,不要怕失敗,所以……”

不知道為什麼,王司長突然停住了,賈士貞有些莫名其妙,他不知道王司長所說的“希望”二字到底是什麼意思,又是誰的希望?在這一瞬間,賈士貞在頭腦裏反複轉動著,他相信,一定不會隻是王司長,或者說隻是中央調研組的“希望”。

臨近中午時,常書記打來電話,說他中午陪王司長吃便飯,晚上宴請王司長和洪處長。

他們的談話始終沒有結束的意思,賈士貞越談越覺得和王司長越有些相見恨晚,甚至有永遠說不完的話題。而王司長也越來越覺得賈士貞是一個很有思想、很有個性的領導幹部。

最後,王司長說:“這次來西臾,不準備再召開市委常委會了,上次是出於例行公事,一方麵是和市委常委們見個麵,另一方麵也想利用座談會的形式,聽聽常委們的意見。這次來的目的主要是把中央調研組調研情況彙報後的意見反饋給你們,領導對西臾前段時間的幹部人事製度的改革暫時不向媒體宣傳,但可以繼續在深度、廣度、高度上作一些討論,作一些大膽的探索,可以像當初深圳經濟特區那樣進行試水,取得經驗,糾正錯誤,根據中國的國情和特點,進一步推動西臾的經濟發展。”

其實,直到目前為止,西臾市的幾位領導真的並不了解王司長的真實身份,雖然常友連在中央黨校學習期間也去和王司長見過幾次麵,但是那都是王司長用車把他接到某一個地方的。從地點看,像是中央機關,但王司長始終沒有表明自己的身份,所有的人都隻稱王司長。當然賈士貞逐步明白,這也許是高層領導工作的需要。

最後,王司長在小範圍內交換了意見。實際上中央調研組要說的話,已經基本上都在分別交換意見時表達了,隻不過是換一種形式罷了。王司長是一位很有理論水平、很有思想、很有表達能力,甚至很幽默的領導。原本十分枯燥而且十分微妙的政治理論問題,從他口中表達出來卻是那樣讓人回味無窮,琢磨不盡。當然,常友連、邵明,還有賈士貞能不能深刻、全麵領會中央調研組的深刻含義,這就是他們自己的能力和水平問題了。

從美國學習回來,賈士貞似乎變了一個人。剛來西臾那陣子,他像是一個朝氣蓬勃、熱血沸騰的青年,整天風風火火,有一股使不完的勁。而現在突然間變得老沉穩重、寡言少語,好像每時每刻、每件事情上都處在深深的思考當中。其實自從那場轟轟烈烈的“三公開”選拔縣區領導幹部以後,他就一直在想,一個人,在一項工作上做到了製高點之後,難道永遠朝著未知的頂峰攀去嗎?那頂峰究竟在哪裏呢?有頂峰就必有低穀,那麼路到底應該怎麼走?他不止一次,也不止從理論上去想,更重要的是在實際工作中如何去操作,怎樣具體去實施。他麵前就仿佛是茫茫大海,無邊無際,不知道深淺,弄得不好要葬身於大海的!到時候怕連屍體都找不到!除此之外,賈士貞越來越覺得他和玲玲之間將要出現什麼難以預料的問題,不是他不理解妻子,也不是玲玲不理解他,而是社會環境把他們推到這樣尷尬的位置上。

中央調研組走了,王司長走了,卻給賈士貞、給西臾這塊土地留下了難以回答的沉重的話題。

市委組織部派出來的三個調研組結束了對四縣兩區領導的考察和調研。經過兩天的彙報,由衛炳乾寫成綜合材料。從各縣區領導班子情況看,特別是黨政一把手,幾乎都存在著不同程度的當“平安官”現象,隻希望在自己任職期間平平穩穩不出什麼大亂子,幹幾年之後升官走人。即使有些同誌有才幹、有思想,卻受到現有的製度、體製局限,沒有真正把自己的主觀能動性解放出來,更沒有把自己看成是一種生產力解放出來。因此,在任職期間,那些地區的經濟、文化、各方麵工作始終沒有明顯的起色。

賈士貞把如何選拔縣區黨政一把手的設想提交給市委組織部中層以上幹部進行討論。僅僅是靠“三公開”或者靠群眾選舉,能不能把一個幹部的主觀能動性調動起來?現在看來確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於是賈士貞提出來:能不能像農村體製改革那樣,把土地聯產承包責任製引入幹部製度的選拔當中去?聽了賈士貞的意見,這些人個個都目瞪口呆,許多人根本還沒有弄清是怎麼回事。

在討論過程中,常務副部長韋旭一直沉默不語,直到會議快結束時,他終於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幹部人事製度不是承包菜園子和養雞場,而是上層領域裏的深刻理論,企圖打著改革、解放生產力的旗號所謂的改革,恐怕隻能給少數人臉上貼金,創造出一點出風頭的政績。他說,目前幾乎各地,各級黨委都在大張旗鼓地進行“公推公選”,西臾也應該循序漸進。

韋旭的發言把在場的人都嚇得不知所措。在組織部門工作時間長的同誌更是嚇得不敢抬頭。誰都知道,在組織部門,不要說在會上公開反對領導,就是在背後誰也不敢有任何不滿情緒。賈士貞看看大家,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或者有人想到,韋旭非一般人物,他是省委某領導的親戚,而且不久的將來,將成為西臾市委組織部的接班人!

賈士貞不想和韋旭爭個子醜寅卯,就像去年的那場幹部人事製度改革一樣,網上對他的那些評論,有的都十分尖銳和刻薄,但大多數群眾還是支持他的那場轟轟烈烈的改革的。

經過認真醞釀,公開選拔一縣一區黨政一把手的方案提交市委常委討論了。

這個方案提出,在全市範圍內,凡年齡在四十歲以下,現有的正副縣處級幹部,以及去年公選幹部時的前三名(一名已經選入機關副局級)均可報名。競選程序由個人報名,組織審查,以及進行相關理論知識考試、演講、答辯、經專家評定四項考核組成,取綜合成績優秀的前五名,提交市委全委會無記名投票,決出前三名候選人。最後將三名候選人進行差額選舉。縣區委書記由該縣區全體黨員,以及按黨員人數一比一產生各級群眾代表,共同參加差額投票選舉。縣區長則由縣區人民代表,以及全縣幹部按各職務的30%推選代表,農村村民按10%產生群眾代表,共同參加差額投票選舉。三名候選人中必須獲得半數以上讚成票方可當選。若第一輪選舉時,三名候選人均不超過半數票,則取得票數較多的前兩名再進行第二次投票。

這個方案通過後,市委便通過媒體對外公布,市委組織部便全力投入準備工作。

這天晚上,賈士貞剛從辦公室出門,一看表,已經晚上九點多鍾,正要鎖門,發現駕駛員小苗出現在身後。

“小苗,這麼晚了,你怎麼不休息?”賈士貞停住手裏的鑰匙。

“賈部長,我……”小苗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

“什麼事,來,進來。”賈士貞開了門,回頭看著小苗。

“賈部長,我剛才看到韋副部長和張敬原、莊同高,還有另外兩個陌生人在宏業酒店喝酒。”

“小苗,晚上吃飯有什麼奇怪的?”

“賈部長,你說韋副部長怎麼會和張敬原、莊同高弄到一起的呢?他們並不熟悉啊!”

賈士貞看看小苗,頭腦裏突然想到前幾天省交通廳肖誌民副廳長來西臾,直言不諱地托他關照莊同高的提拔問題,這說明莊同高、張敬原兩個人一天都沒有停止過活動。韋旭和莊同高、張敬原在一起喝酒,說明他們已經打通了韋旭的關節。

賈士貞雖然並不介意他們在一起喝酒,但對市委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在這樣的場合和這樣的對象在一塊喝酒自然有些想法。張敬原和莊同高把這事越搞越複雜了。

中間僅過了一天,賈士貞從下臾縣開完會,剛回到辦公室,韋旭就進了他的辦公室,說:“賈部長,最近我聽到一些同誌反映,而且機關裏也都在關注這些敏感的問題。”韋旭似乎有幾分激動,卻又沒有說下去。

賈士貞站了起來,問:“什麼問題?”

“賈部長,幹部問題也是關心群眾,也要人性化管理。”

賈士貞有些莫名其妙了,睜大雙眼看著韋旭:“是啊!韋部長,組織部門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關心幹部,但並不是說提拔就是關心。每個幹部都希望提拔,可是你能做到嗎?”

韋旭笑笑,說:“是啊!比如說過去市委組織部的科長提拔那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是組織部的幹部嘛,長期把他們晾著,影響多不好!”

“你說的是他們?那怎麼叫晾呢?”賈士貞笑笑,“我知道了,他們找你了!”

韋旭未置可否,也沒正麵回答賈士貞的問題:“我覺得該提拔的還要提拔,不能因為改革就不提拔幹部了,中央,省委,還有全國那麼多市、縣……”

“韋部長,我可以實事求是地告訴你,”賈士貞說,“在我和常書記學習之前,曾經準備把他們兩人的職務問題提交市委常委會的,誰也沒有想到,中央調研組來了,常委會沒開成。”

“我聽說了,但是現在……”

“一個幹部的提拔,既要看他的表現,也要根據工作需要,還要看機會。常委會也不可能因為照顧一兩個人,那麼隨便,說研究幹部就研究幹部的。”

“我覺得,現在有人把什麼事都和‘改革’兩字聯係在一起,其實,提拔兩個副縣處級幹部與改革有什麼聯係!就是‘公推公選’也該輪到這些人了。”

賈士貞看看韋旭,皺了皺眉頭:“韋部長,你這樣說恐怕不太妥當吧,難道這僅僅是提拔兩個副處級幹部嗎?”隨後,賈士貞又換了一種口氣說,“也不是什麼工作都要冠以‘改革’的名義的,比如中國經曆了幾個特殊時期,但是幾十年都沒有解決人民群眾的溫飽問題,其原因是人民群眾的生產力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放。而在這關鍵時刻,中央從農村著手體製改革,難道這不是十分必要的嗎?也正是從那時開始,中國揭開了全麵改革的序幕。改革二十多年來,各行各業都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而幹部人事製度卻是滯後的,要解放幹部的生產力,就必須從幹部製度著手,改革幹部選拔的渠道和方式,而我們作為組織部門,不應該起到模範帶頭作用嗎?”賈士貞這時才感到韋旭積極主張“公推公選”的真正含義了。

賈士貞的一番話,說得韋旭目瞪口呆,不知道他是否意識到自己剛才太有些情緒化了,或許是覺得自己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再沒有說什麼。

和末臾縣、蒼山區同時進行領導班子公開選拔的,還有市殘聯。主要是因為市殘聯換屆時間已到,市委決定以此為契機,作為對市級機關幹部製度改革的嚐試。這樣,西臾市新一輪幹部人事製度的改革拉開了序幕!

可就在市委常委討論末臾縣和蒼山區縣區委書記、縣區長的選舉時,常委內部發生了意見分歧。末臾縣委書記夏鬆生在縣委書記、縣長位置上幹了十多年,現在已經過了五十歲。按以往的慣例,即使不能提拔為市委、市政府副職,也應考慮市人大、市政協副職。可是市委已經向省委報了兩次,省委組織部也進行了考察,可是至今也沒有說法。縣長胥光進也等了幾年,隻待老夏提拔了,他自然接替縣委書記。蒼山區委書記林凱則是前年才從市委副秘書長調去當區委書記的,年齡隻有四十一歲,工作有魄力,想幹一番事業。賈士貞剛到西臾時,常友連曾和他說過,想讓林凱到縣裏去幹一幹,再考慮提拔為分管經濟工作的副市長。現在決定把末臾縣和蒼山區黨政一把手進行公開選拔,會是什麼結果?而且這幾位同誌會怎麼想。特別是夏鬆生和蒼山區區長高希禮,按照這次公選的方案,兩人都過了年齡界限。常委意見不統一也不要緊,關鍵問題是,這樣的幹部提拔到副市級都是由省委決定的,市委隻有建議權,現在要考慮對他們的安排問題,大家都為難起來了。

常委會議後,由常友連和賈士貞分別找夏鬆生、胥光進、林凱和高希禮談話。

林凱表示,他不僅要參與競選,而且決定參加末臾縣委書記的競爭。末臾縣是一個人口、土地都在西臾占第一位的大縣,但長期以來經濟卻上不去,因此,林凱表示有信心、有決心競爭這個縣委書記。胥光進則沒有林凱那樣信心十足,但他知道,他的條件符合,如果不參與競爭,他不知道未來是什麼樣子。至於夏鬆生和高希禮,他們隻表示由組織決定。

劉義修因為曾經是某市長的秘書,雖然那位市長調省建工委,又出了事。他嘴上不說,但誰也知道市長秘書可是特殊身份的人物,當然認為自己有才能,有資本,不僅一心想到所謂的重要部門去當領導,還想登上副市級領導崗位。這些年來,他不僅是這樣想的,而且自己也到處在造輿論。可當市委組織部把公開選拔西臾市殘聯領導班子的方案向社會一公布,劉義修頓時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簡直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