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車一停,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民警就跳下車,急忙拉開車門,護著兩位女士下了車。玲玲一抬頭,隻見茫茫夜色中,強烈的燈光下迎上來的男人正是市公安局長魯曉亮,旁邊還有幾個穿軍衣的人,她不是看不清是誰,而是根本顧不上看。玲玲盯著魯局長,心裏一肚子疑惑,又很想衝著這位太熟悉的老大哥發一頓無名火。
這時,上來兩個女兵,跟在玲玲身邊。而魯夫人已經退到一旁,玲玲當然不相信堂堂的市公安局長,在眾目睽睽之下會綁架她這個市委組織部長的夫人吧!但她對這種莫名其妙的禮遇有點承受不了,更有些滿頭霧水!
“玲玲處長!”魯曉亮終於說話了,但這聲音不像往日公安局魯局長那樣洪亮而威嚴,卻是從沒有過的低沉沙啞,甚至有些悲涼。
玲玲並沒有心思同情魯曉亮,眼前的狀況讓她滿頭霧水,她的心裏憋著一肚子話,尤其是這兩個女兵的出現。在這一瞬間,她發現魯曉亮那黝黑的臉龐在半明半暗的燈光下,交織著從沒有過的悲涼和痛苦,玲玲那顆女性善感的心陡然對他同情起來。
正在這時,一個身穿白大褂的軍人匆匆走上前,但魯曉亮沒讓他說話。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玲玲警惕而緊張地問。
“玲玲!”魯曉亮的聲音那麼低,那麼沉,“這是醫院,解放軍醫院……”
“醫院……”玲玲驚叫起來,一下子衝到那個穿白大褂的人麵前,“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隨即又轉身抓起魯曉亮的衣服,“魯局長啊,你快說,到底……”她的聲音既像歇斯底裏的吼叫,又有些像悲哀的哭泣!
魯夫人和那兩個女兵同時上前扶著玲玲,可玲玲似乎平靜了一點兒,雙手推開身邊的人,怒吼著:“到底怎麼回事……”
“走,玲玲,進屋說話!”魯曉亮低著頭,卻一動不動地看著玲玲,像等待上級的命令。
其實從魯曉亮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後,他一方麵緊急召開會議,布下天羅地網,履行他這個市公安局局長的職責,另一方麵,他還要要求醫院,甚至組織所有一流大夫全力搶救。而更讓他揪心如焚的是,如何把這樣意外的消息告訴玲玲。麵對玲玲,他不知道如何開口,他覺得自己一生一世從沒有如此理屈詞窮、艱難而束手無策過!
玲玲剛才的表現讓所有在場的人都明白了一點:唯有這個可憐的女人還悶在鼓裏!玲玲像一隻誤入陌生土地上的野獸,覺得恐懼和驚慌正不斷地籠罩下來,同時雜糅著本能的僥幸和掙紮,但心的害怕,人的威脅越來越逼近。
她不知道自己走在什麼樣的地方,是平坦的大道,還是懸崖峭壁?是萬丈深淵,還是血流成河的戰場?她都感覺不到。好像攀上了珠穆朗瑪峰,又像掙紮在柴達木盆地的沼澤。沒有盡頭,毫無希望。
玲玲隻覺得燈光如晝,魯曉亮加快步伐,玲玲一直被控製在兩名女兵的中間,好像自己成了去向審判台的被告,又像被押上刑場執行極刑的犯人。
到了門口,玲玲清醒了一些,原來自己經過的不是懸崖峭壁,不是萬丈深淵,更不是崎嶇的山路和泥潭沼澤,也不是血腥的戰場,而是豪華氣派的大樓。當她的腳步邁進這間屋子的大門時,意識告訴她這是一間氣派整潔的會議室,沙發、茶幾,應有盡有。在她進屋的一刹那,所有的人的目光一齊向她投過來。
但是,就在玲玲進屋的那一刻,一聲怒吼還是傳進了她的耳朵:“簡直是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了,居然對一個市委常委、市委組織部長下如此毒手!還談得上什麼治安?我告訴你們,必須盡快破案,否則……”
這聲音戛然而止了。聽聲音,玲玲感覺到是市委常書記的聲音,常書記變成了另一個人,不是那次她見到的既有威風又帶著幾分詼諧的市委書記了。他是那樣謙恭,那樣憐憫地迎上來。
“小葛,玲玲同誌……”常友連說,“玲玲,士貞遇到點事,你別急,千萬別急……”
“常書記,士貞怎麼了?”玲玲似乎這時才恍然大悟,電話、警車、魯夫人、魯局長、兩個女兵……
“坐下來,坐下來……”常友連麵對著玲玲,抬頭看著魯曉亮,“魯局長……”
魯曉亮看著常友連,低聲而果斷地說:“是!”
“你還站著幹什麼?”常友連大聲說,“動員一切力量和手段,三天之內,不……”
“士貞呢?他在哪兒?”玲玲吼叫著。
“玲玲,別緊張,這是部隊醫院,醫院正在全力搶救……”常友連的話剛出口,玲玲突然朝著魯曉亮撲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吼叫起來:“魯局長啊,魯局長,發生這樣大的事,你還瞞著我,你,你,你……”
“不,玲玲!”常友連說,“這是我的意思,我們也不知道這個決定是正確還是錯誤的。”
“我不聽這些!”玲玲急了,“我現在就要見到賈士貞,他到底怎麼了?”
“玲玲,請你冷靜些……”常友連向後退了一步,兩個女兵一齊拉住玲玲。
“不行!”玲玲突然間像發怒的獅子,向門外衝出去,“誰也不準攔著我,誰攔著我,我就跟誰拚命!”
但是,玲玲衝到門口,還是被兩個女兵抱住了,但這時玲玲已經發瘋了,她拚盡全身力氣不斷掙紮,居然把一個女兵推倒在地。
魯曉亮一邊拉著玲玲一邊說:“你們鬆開手。玲玲!玲玲啊,這個時候你一定要冷靜,千萬不能添亂,你還沒弄清怎麼回事,讓我慢慢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你。”
魯夫人緊緊抓著玲玲的手,說:“玲玲妹子,讓老魯把情況說一說,大家都是一樣的心情。”
玲玲的兩隻眼睛冒著火焰,頭腦卻一片空白,突然間感到四肢軟了下來,眼前一片黑暗,隨之一切都毫無知覺了。
玲玲醒來時,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她的第一反應是極其荒唐的:像農村死了人在辦喪事。眼前的人穿著白衣服,戴著白帽子、白口罩,而她自己也躺在一張白色的床上,鋪的蓋的都是白的。她認真地看了看,床頭的上方吊著塑料水袋,一根皮管子連到自己的手上。當她的意識恢複後,突然發瘋似的從床上坐起來,猛地扯掉手上的吊針,兩個穿白大褂的人上來時,為時晚矣。
魯局長來了,魯夫人也來了。
那兩個女兵站在旁邊,魯夫人緊緊地摟著她。她完全不知道他們都說些什麼,她聽不進去,也聽不懂。
她終於毫無力氣地又被抬到那張床上,周圍站著人,隻有魯夫人坐在她的床頭,緊緊拉著她的手,但她拒絕了掛吊針。
玲玲沒有哭,也沒有眼淚,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慢慢地移動著,像乞求著什麼,終於,魯曉亮隻留下妻子,讓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她平靜了下來。
這時,魯曉亮不得不把剛剛在西臾發生的一樁驚天動地的案件,如實告訴這個女人。
夜裏十一點多鍾時,西臾市公安局110接到一個女人的報警,說在離市委大院旁僅三百米處的一條大街的拐彎路口發現兩個男人倒在血泊裏。五分鍾後,110警車趕到現場,一位民警認出了其中一個可能是市委組織部賈部長,他覺得情況重大,一方麵用警車送病人去醫院,另一方麵在勘察現場的同時,報告了局長魯曉亮。
魯曉亮忙得風風火火,心中一直惦念著老婆是否從玲玲那裏得到了什麼有價值的情況。一進家門,老婆早已關燈睡覺,他剛脫得赤條條地打開蓮蓬頭,手機叫了起來,於是心煩意亂地光著身子正要往客廳跑,老婆已經拿著手機站在衛生間門口,看著丈夫那赤身裸體的樣子,噗哧一聲笑了起來,隨口說道:“你那家夥也要沒用就好了,少煩人!”
魯曉亮瞪了女人一眼,接過手機。
“喂,魯局長嗎,您快來一下……”
“什麼?”魯曉亮一絲不掛衝進客廳,朝老婆招招手,“快,毛巾……衣服……”
“人現在怎麼樣了?”魯曉亮平時遇到再大的事從沒有如此慌張,老婆扯過一條浴巾,邊給他擦著身子邊說,“什麼大事,這樣還像個老公安?”
“你們守住現場,我馬上趕過來!”魯曉亮忘了穿衣服,不顧一切地撥通了手機,“刑警大隊嗎,告訴劉隊,馬上帶一幫人趕到市委大院東西三百米處,我,我魯曉亮,我馬上就過去!”
關掉電話,魯曉亮已經出了客廳,老婆拿著衣服大聲說:“回來,一個公安局長,精屁股郎當地就出門了?不是神經病也是二百五。”
魯曉亮這才抓過衣服,三下五除二穿上衣服,一邊扣著扣子,一邊往外跑去。
魯曉亮和刑警隊劉隊長幾乎同時趕到現場。報警的女人大約三十多歲,她是到醫院看望母親的,家就住這條街的另一頭,據她回憶,大約在半個小時前,夜裏既沒有行人也沒有車輛,當時她準備橫穿馬路回家,走到馬路中間時,發現一個男人匆匆從市委大門方向往前大步走過來,突然一輛灰色轎車衝過來,車速非常快,好像就是衝著那個男人的,當時嚇得她倒退幾步,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一個高個子男人,隨著一聲吼叫,同時有什麼東西打在轎車上,轎車猶豫了一下,而那個男子像飛人似的從天而降,就在轎車衝過去的那一刻,他和那個男人跌倒了。憑她的感覺,那個男人是被高個子猛推倒的。這一切,嚇得她眼前一片模糊。轎車撞倒人之後,沒有減速,反而飛奔而去。
聽完了女人的情況介紹,魯曉亮留下劉隊長繼續勘察現場,首先趕到現場的民警告知,傷者已被送往解放軍87醫院。
魯曉亮心急火燎地趕到87醫院,在搶救室見到了正在搶救的兩名男子。當魯曉亮一眼認出其中一個正是市委組織部長賈士貞時,嚇得臉上沒了一點兒血色,急忙把醫生拉過來,問:“情況怎麼樣?他是市委組織部賈部長,含糊不得!”
醫生說:“人還昏迷著,但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內外傷。”
“快,把市一院、二院著名的醫生都請過來!”魯曉亮又補充道,“我是市公安局局長魯曉亮!”
說著,魯曉亮又去看了那個高個子,問110的民警:“這人是什麼人?”
民警搖搖頭,“現在還無法確認,兩腿都被汽車壓成粉碎性骨折,當時我們趕到現場時,他還有知覺,現在也處於昏迷狀態。”
魯曉亮迅速召集了公安局所有領導,同時報告了市委書記常友連。
常友連聽到這個消息,當時就在電話裏大罵魯曉亮:“老魯啊老魯,西臾出了這麼大的事,你這個公安局長是怎麼當的?你是怎麼治理環境,保一方平安,為改革保駕護航的?”常友連越說氣越大,“這難道僅僅是交通事故嗎?照這樣下去我們市委領導都不能出門了?”沒等魯曉亮說話,常友連摔掉電話機。
常友連趕到醫院後,馬上找來市衛生局長和幾家醫院的負責人,一方麵下達死命令要全力搶救,另一方麵讓他們趕快向上級醫院求助,同時把市公安局四位正副局長和政委召集起來,讓他們盡快破案,隨後又給省公安廳打電話。
玲玲耐著性子聽完了魯局長的情況介紹,她終於忍不住了:“魯局長,我現在關心的不僅是過程,更是結果,到底士貞怎麼樣了?”
這時,常書記過來了,他說:“玲玲,目前士貞同誌還沒有脫離危險,你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希望你能夠冷靜下來,配合醫生,你相信我常友連,我會竭盡全力,調動全省最好的醫生!我不僅給省公安廳領導打了電話,同時也給省衛生廳領導打了電話,他們都會馬上組織力量趕來西臾的。”
“常書記,我隻希望看一眼士貞,隻要他還活著……”玲玲沒有淚水,也不那麼激動了,“總之,你們不讓我見到他本人,我就不得不懷疑!”
“好!”常友連說,“但你要向我保證,不得幹擾搶救,隻能隔著玻璃窗看一看,好嗎?”
玲玲點點頭,但是突然她的心髒狂跳起來,兩條腿如同踩在海綿上一樣。
這時上來兩名女兵,扶著玲玲出了會議室。
玲玲不知道經過了哪些地方,乘上電梯,穿過一條長長的過道,進入另一幢大樓的;踏著樓梯,她也不知道自己到了什麼樣的地方,總之她沒有一點記憶。走完了一條走廊,正麵的大門上方亮著三個令人膽戰心驚的紅色大字——“搶救室”。
兩個女兵扶著玲玲剛來到門口,搶救室的門就開了,出來一位戴口罩、身穿白大褂的醫生。一個女兵說:“楊醫生,這位是賈部長的夫人,她……”
“不行!”楊醫生果斷地說。
“為什麼,常書記同意的,讓我看一眼!”玲玲幾乎哭了起來,哀求著。
楊醫生猶豫了片刻,轉過身,輕輕推開門,小聲說:“隻能站在這兒看一眼,您進去了隻能添亂。請你理解,夫人,這對病人的搶救有好處。”
玲玲真的像一個聽話的乖孩子,在兩名女兵的攙扶下,走到搶救室門口,隻見搶救室旁邊三四個身穿白大褂的人忙碌著,至於床上的病人,她一點也看不清,突然閉上眼睛,癱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