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倦了從首都來的文化販子在講台或酒吧裏高談最新的譯著,但總會不放心地來到書店:萬一其中有一句話是對的……盡管再沒有一本書,能讓自己瞬間變回包法利夫人,對著鏡子說:“我終於有了一個情人!”29Ⅳ

周末,鐵定地屬於女兒,聽憑她將自己牽往另一種童年:鋼琴課,冰淇淋店,過山車或演唱會;晚餐後將她送還到前妻的別墅前,讓小手留下的餘溫陪伴歸程,途中,一片廢棄的廠區裏林立的煙囪讓你想起自己被烏托邦一再地路過,被當作播下的火種自生自滅;冥冥中犯下的錯,就像少年時貪看山中的棋攤,回家後發現父母不在,兄弟已老,砍柴的斧頭已爛……該怎樣相信神話中有過自己的位置?

Ⅴ仍然會有人成為本地的象征,經曆漫長的漂泊後被葬禮迎回家,悼詞不吝讚美,而且充滿訛詐——隻有那盒冷卻的骨灰知道這身後追加的尊榮,從不曾在生前給予過一縷火苗般的溫暖。

意誌,如果再缺一點鈣,就可以活得很自在。在偏僻的酒桌上久坐,也會被動地成為官員和土豪的朋友。

多少史料在解禁後熱衷於表態:革命者和商人從來都走得那麼近,即使是被砍下的頭顱,也需要棺材。

30Ⅵ

山尖修葺一新的寺院裏香火有多麼旺盛,就意味著城中的生活有多麼空虛,華燈稠過了血但每個人心底的那杆秤漂得比浮萍還要遠;再沒有一場老友的聚會,不是在相互取暖中滑向粗鄙與勢利。

一種思考的重,常令電梯多降一層,就像書房裏再添一本書,整幢公寓樓就會垮塌。午夜,翻閱著青春期的通信,你的眼眶裏濺出這一代的淚水——讓一隻煙圈裏幻化的須彌座重回地麵,需要多少人作為台階?

選自朱朱豆瓣小組,2015年1月16日麵對中國式的意象垃圾場,詩人在標題中就告訴讀者,他是在寫“散文”。“散文”,意味著失去烏托邦凝聚之後枯燥的日常狀態,意味著“內心的火山兌換成一截截煙灰”,意味著構成烏托邦的各種知識材料,都已生鏽,意味著再沒有一本書,能讓自己瞬間變回包法利夫人,對著鏡子說:“我終於有了一個情人!”詩人要把後烏托邦時代,後工業社會的種種“散件”,各色無聊,轉為詞語,組裝成詩句,自然要堅定“反詩”決心,才不失詩之別趣。但詩人同時又意識到,這種寫本身可能的無意義,因此,他說這是寫給“未來”。

(顏煉軍)31西渡詩二首西渡,1967年生於浙江省浦江縣。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係。畢業後長期從事編輯工作。大學期間開始寫詩。著有詩集《雪景中的柏拉圖》《草之家》等多種作品。

我們是古老的孑遺物種我們是古老的孑遺物種,日漸稀少漫長的進化史,褪去了我們的甲殼鮮紅的心裸露在空氣中,等待呼吸對另一個人的需要使我們變得軟弱卡夫卡說:最小的障礙將會粉碎我我們隨身攜帶著糧食,愛情和花園而強者縱橫天下隻攜帶斧頭和錘子他們揮舞斧頭開辟道路,錘碎花瓶大步跨過滿地的碎片,絲毫不在乎我們隨後來到,長跪在碎片的中央痛哭,不知如何安慰這破碎的世界……我感到自己就要沉沒……沮喪的漩渦有時把我裹挾,我32感到自己就快要沉沒,永遠地沒入洶湧的波濤。四肢越來越無力,意識一點點從頭腦消逝。

我多想像教徒一樣祈禱:上帝啊拯救我。但某一種驕傲讓我保持緘默。無邊的黑暗中,我轉向你。

我向遠方呼喊:親愛的,拯救我。

一個人如何拯救另一人?誰相信海水退去,大陸複現,又見太陽竟是你的號令?有光如夢之重醒。

生活多麼讓人絕望。哭笑無端走在鬼語啾啾的荒野中,我心如焚,唯你的燈伴我一路前行。

選自《飛地·批評之鏡》第10輯(張爾主編,海天出版社2015年5月版)一切精神的疼痛似乎都根源於對生命的阿喀琉斯之踵的覺解而又無能為力。這也就決定了西渡在觀照自身,甚或人類時,經常由於卡夫卡式的清醒而痛苦於“糧食、愛情和花園”被粉碎,無奈於“不知如何安慰這破碎的世界……”,絕望於人不甘於在宗教的庇護中生活,卻又無法得到“另一個人”的拯救。而對人類自身的懷疑使得這種悖論性的困境成為一個死結。詩人隻能在“鬼語啾啾的荒野中”借助虛幻的燈光得到徒勞的安慰。精神的兩難處境造成了孤獨、憂鬱、絕望與找尋、漫遊和哈姆雷特式的猶疑之間的撕扯,從而表征了當下令人焦灼的時代情緒。這是當代詩人必須麵對的,也是必須承擔的,當然也是充滿難度的。(景立鵬)33森子詩一首森子,黑龍江呼蘭人。著有詩集《閃電須知》《平頂山》,散文集《若即若離》《戴麵具的杯子》等。與友人創辦《陣地》詩刊,與人主編《陣地詩叢》。現居平頂山。

月平安橋村莊滾動結莢期的眼眶,沉睡多日的石頭滾出水稻雨季過後翻滾的城鄉——從渦流發動機中吐出血絲的石榴不要多心分配神的工作當你開車路過月平安橋如果月亮安好,仰頭的新生就有一個站點吸吮的奶嘴就有一個大海的胸脯不要太多起伏也不要無波折停頓就像吃飯一樣高於請客34群山滾動綠色的祖母,草墳滾動墳裏的親人和失去的嘴唇雨季轉動缺水的城鄉——從魔方中找出陌生的麵相不怕無見識怕的是真理沒有姓名如果你開車路過月平安橋,不知道該做什麼“去,給月亮安一個銀把手。”注:月平安橋位於河南省魯山縣城至堯山鎮之間,沙河上遊的一條山溪之上。

選自《青海湖》2015年8月“詩歌節專刊”“在路上”,是新詩史上許多佳作善於表現的題材,越來越快的交通工具讓人重新調整與周圍世界的關係,詩人也借此修正了舊有的目光,建立起新型的視野。月平安橋,當你說出這個安恬的名字,你就被注入一次詞語的經驗;當你開車路過這段半空中的路,你將獲得一次月亮上的漫遊。在詩中,森子為漢語開啟了一種魔方般的速度,它沒有明確的方向,也無需目的地,它就是行走本身。廣袤郊野上的萬千景狀與飛轉的汽車發動機相互押著複雜的尾韻,甚至差點驚擾了神的工作。“不要太多起伏\/也不要無波折”,這剛好是神指派給人去嚐試的生活,如同一次行車的曆程,也是一種寫詩的體驗:一種清醒的眩暈,一次必要的停頓。《月平安橋》見證了現代人行車時的出神狀態,也讓人重新認識趨於藏匿的自然。在這裏,自然界開始騷動不寧,似乎都想躍躍欲試來講述自己的故事,來完成人類無法實現的夢想。隻有語言,才能為“月亮安一個銀把手”,找出它“陌生的麵相”,投入它的懷抱。月亮將成為詩人的座駕,他駕駛月亮路過月平安橋,也路過宇宙裏更多幽深而無名的地帶,那裏一直收斂著人們渴望平安的心。(張光昕)35桑克詩一首桑克,當代詩人。1967年9月生於黑龍江省密山市8511農場,1989年7月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中文係,現居哈爾濱。著有詩集《午夜的雪》《無法標題》《淚水》《詩十五首》《滑冰者》《海岬上的纜車》《桑克詩選》《夜店》《冷空氣》《轉台遊戲》《風景詩》《霜之樹》等;譯詩集《菲利普·拉金詩選》《學術塗鴉》《謝謝你,霧》《第一冊沃羅涅什筆記》。作品獲劉麗安詩歌獎、《人民文學》詩歌獎,被譯為英、法、西、日、希、斯、孟、波等多種文字。

秘密越來越不能保住自己的秘密了越來越明顯了越來越多的顯微鏡與探照燈降臨了我早就料到了我早就料到了我將站在第一道戰壕裏我早就料到了我必須親身體驗什麼是灰燼潛伏的艱難已經可以忽略不計了真正的秘密並不是用來保守的而是用來遺忘的36用來混淆或者搗亂的使它複雜化而且帶著純真的笑容而且必須讓他們相信冰雪之中存在著溫暖否則為什麼一個凍死者總是脫光身上的衣服給費解的事物全都配上一個看起來合理的解釋僅僅是看起來正如給秘密書寫腳注的臉色一樣在檔案館的深處關於風景的描寫是鉛筆和拍紙簿不能勝任的是小說和紀錄片不能勝任的詩隻能刻畫一株楊樹的局部而且可能隻是樹幹皸裂的局部而且可能引起並不恰當的關於晚年之臉的聯想關於人的經驗關於在風景中賦予人一個位置的問題是怎麼解決的還有比例與螞蟻的處置問題還有密電碼與接頭暗語的設計問題數學與語言學如何攜手模擬秘密的敵人而不是偉大的幫手自相矛盾的幫手與敵人對陰暗的漁網的理解總是超乎常人超乎寧靜的湖水和不平靜的鯽魚37守住一個根本守不住的秘密隻是為了一個必要的期限以及在此之前能做多少就做多少的努力選自《新知》2015年第8期正如本雅明所說,法西斯主義包含兩個部分:法西斯主義和反法西斯主義。同理,秘密也包含兩個部分:守住的秘密和守不住的秘密。關於“秘密”這個題材,以往絕大多數詩人的做法,皆以對“守不住”的克製去捍衛“守住”的尊嚴,詩人對“秘密”依舊守口如瓶,遵從著經典的二元思維(他們的語法是:我有一個秘密,但我不會說出它)。桑克對“秘密”的書寫實現了一個小小的突破:關於“秘密”,根本無所謂“守住”和“守不住”。世界本身始終呈現為一個“秘密”,它的隱藏正是另一種敞開,隻等待著有緣人的眼與心;說與不說,都構成一首關於“秘密”的詩;“守住”與否,全係庸人自擾。在洗練、灑脫、像鹽粒般精純的詩句中,在鋪天蓋地的細節中,桑克努力描繪出一種精神性的倒轉:人們並非具有持守秘密的能力,相反,他們時時刻刻都被“秘密”盯守著,被身邊那些無法解釋的“鬼魂”纏繞著,人生就是一團團解不開的困惑(不是我有一個“秘密”,而是秘密之中存在一個“我”)。“秘密”永遠是人的上級,唯有詩,幫助他們與“秘密”展開對話和搏鬥;對於一個困守於生活的人,唯有勇敢地說出,才能讓“守不住”成為一種責任,在艱難的述說中贏得一個人存在的尊嚴。(張光昕)38塔依爾哈木提詩一首·

塔依爾·哈木提,維吾爾族,1969年生於新疆喀什,1992年畢業於中央民族學院維吾爾語言文學專業。他是在當今維吾爾文壇有很大影響力的現代詩人。他的一些詩歌被翻譯成英文在美國發表。著有《西方現代主義文學概論》(維吾爾文)。目前從事影視導演工作。

我的蝸居這是位於城區偏東方向的名字被貼在很多人記憶的讓人瞌睡的地方我絕對堅信魚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有這麼個地方這地方還是有角的風的窩點在這裏我不會威脅任何東西如果在我名字後麵不加父親的名字我不如一塊石頭有意義這是個有二十六棟樓的小區,我的蝸居在空中39我老婆兩個女兒像四個氣球飄在半空在這裏陷入沉思的牆絕不聽見鄰家女孩學著狗叫的聲音在這裏無數的窗戶就像卑鄙的觀眾透過赤裸的漆皮在觀看我每天必須要打開的三把鎖我每天必須要脫下皮膚的四間房子我每天必須要閉上的兩隻發紅的眼睛這裏就是我的蝸居我被囚禁在這裏我心裏很清楚是誰囚禁了我選自“西部作家網”2015年7月16日住在烏魯木齊的詩人哈木提,把自己的家描述為一個“蝸居”,讓人很容易聯想到北京北部居住著五十多萬人口的“睡城”天通苑。城市的麵孔如此相似,城市裏的人們,像石頭一樣被分配在每一扇彼此複製的“窗戶”裏。人蝸居在高樓裏,深居簡出,也囚禁在身體中,心為身役。蝸居著的人們,那麼遠,連身邊私密的叫聲都似乎充耳不聞;又那麼近,每個人都住在一座透明的房間裏,接受千萬雙眼睛的監視。在這位維吾爾族詩人簡練的筆觸下,困惑和憂心中40透著濃烈的現代體驗,也具有含蓄地批判意味。“我每天必須要……”這就是現代生活的交通規則,是每個蝸居在城市一角的現代人必須服從的口令,人類逐漸被他們親手創造的文明所囚禁,被整齊劃一地分配進那個屬於他的編號裏。最重要的是,他們從此失去了自己名字,被迫與父親的名字分離。現代人忍受著蝸居般的生存境況,實際上卻無可奈何地認領了無家可歸的命運。(張光昕)41杜涯詩一首杜涯,1968年出生於河南省許昌縣。1987年畢業於許昌地區衛校護士專業。河南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畢業(自學考試)。曾在醫院工作十年,後離開醫院,在鄭州、北京先後擔任雜誌社編輯、文化公司圖書編輯等職。現居家寫作。12歲開始寫詩,自1989年起作品開始散見於詩報刊。2002年5月應邀參加《詩刊》社第18屆“青春詩會”。2006年獲“新世紀十佳青年女詩人”稱號。出版有詩集《風用它明亮的翅膀》《杜涯詩選》。2010年獲劉麗安詩歌獎。2012年入選2012年《詩探索》年度詩人。

對遠方事物的一次眺望一定是某種原因使我來到這裏這裏:飄忽的此世,或者我此刻站立的堤防“此世”和“此在”彼此觀映、照亮就如我此刻正望著的遠方遠方:樹影,村落,曠野,山嵐它們是雲霞的“那裏”,蔚藍的“那裏”在所有的時光,“那裏”都是芬芳,是“永”和“在”那裏,有一切事物的光亮一切事物,都在自我的原因中到來42它們簇擁、分布、疏離、相愛在被允許的法則和秩序中組成了世界的輝光在遠處的雲嵐裏,“世界之光”是事物的心靈,是事物的信念、相逢、相擁:一切的原因,到來,發展曠野,總是在明暗裏隱現幽微的寂光它在遠處的遼闊裏連通有限的事物連通更遠處裏的無限和未知我總是在過往的歲月裏眺望遠方的事物眺望那遠方裏的華光,廣闊,芬芳我想起短暫和永恒之物人世的長河之上是不老的星空有時我望著遠方樹叢之上的天空遠方山影之上的天空那裏,似乎有著某種永恒有著某種永遠不會消逝的常在風,總從遠處的樹叢之上吹過(樹叢搖動)從遠處的事物之上吹過使那裏的一切都發出光亮天空,在遼闊的粉紅裏放送透徹的光明我常常望著那裏,逐年肅穆、神聖某種來自那裏的永久的教育使我成長使我終致明白:事物之光不滅世界的光輝從來也沒有消失過一葉障目的是我的限度那時我年輕,懷疑歌唱、勞動、蝴蝶的飛舞懷疑持續、到達、吹拂、搖動、雨、大地、生長43現在當我站立在堤防上,麵向廣闊的曠野當我再一次向更廣闊裏的遠方的事物眺望我明白:那曾經感動我的一切終將歡樂、感動我明白:我不比他物長久,卻比他物擁有信賴當我再一次眺望,向那更廣闊裏的遠方的事物向那樹叢、雲霞、天空,那遠方裏的永恒、光明我明白:有一些存在會在風中永駐有一些光輝永遠不會從世界上消失、消散選自新浪“杜涯的博客”(2015年5月15日)杜涯是始終堅持走“個人化”和“個性化”寫作道路的女詩人之一。“憂傷”“自然”“故鄉”是理解她詩歌的主要關鍵詞。進入新世紀以後,杜涯逐漸走出自我沉吟的個人小天地,融入了對“眾人”“彼岸”“無限”等人和物的沉思,詩歌境界也由纖細敏感變得大開大闔。《對遠方事物的一次眺望》呈現出來的便是一個變化了的,成長又成熟的杜涯。“此在”和“此世”疼痛的“桃花”被移植到“彼岸”和“遠方”,“遠方事物”之光照亮“此岸”世界,並成為溝通“有限”和“無限”,“已知”和“未知”,“短暫”和“永恒”兩個空間的橋梁,昭示了步入不惑之年的杜涯對詩歌境界的全新理解,“對於無限、永恒、終極、光明、對於未知和不可名狀之物的醒悟、探查與先覺,對於宇宙空間及宇宙精神的認知、領會、觸探、抵達等,所能達到的最高程度,或曰極致……”(杜涯《詩,終止於境界》)在詩人看來,“遠方”是必須存在的,即使無法真正抵達,也要永存於內心,“是的,遠方,我依然樸素地需要遠方”(周慶榮《有遠方的人》)。需要遠方的可能不隻是“我”(詩人),還有我們。(範雲晶)44馮晏詩一首馮晏,當代詩人。出版詩集《馮晏抒情詩選》《紛繁的秩序》等多部,詩歌作品被收入《中國新詩百年大典》等國內外百餘種詩歌選集當中。先後獲《十月》詩歌獎等多個獎項。詩歌作品被翻譯為英語、日語、俄語等多種語言文字發表。先後應邀在華盛頓作家協會,瑞典作家翻譯中心,中國人民大學,北京大學,南開大學,北京師範大學等學術機構進行學術交流,訪問、演講和朗誦。

新聖女公墓腳步聲輕與重,墓碑都容納了浮雕群,每一處刀法都是再現你繼續被生活放生,正走在蝴蝶中間光線點亮頭發,黑暗又被減去一寸在野草與石碑空隙之間,靜止或者遊蕩,風——墓園的寵兒是與非,被清風化為汁液時間被吸光——黑豹的飲品,不遠處你找到了契訶夫。白色石碑45仿佛一隻波斯貓,坐在野外碑文雕花,藏在幾束鮮花身後護送四季遠行,慢慢留戀地心,泥土。穿透萬物對於靈魂來說,輕而易舉在契訶夫對麵,《死魂靈》入口長滿芳草為了果戈理,特朗斯特羅姆用詩句打碎過聖彼得堡,猶如打碎一隻水晶玻璃杯那隻狐狸,一朵白雲繼續出沒墓園,土地就是夜空沉睡者在地下,隻聽石頭傾訴如同傾聽讀詩。淡去,是一種真仿佛魔法,仿佛空氣鳥雀劃過藍色,你需要的是瑕疵化蝶,重塑勇士的骨頭光線穿過一隻蚊子,在風中血管透出波紋,是的,你需要昆蟲帶上你的血,去空中轉轉另一個角落,咖啡色名字陷入夕陽,肖斯塔科維奇《列寧格勒交響曲》低沉,回響伸向莫斯科街道。你聽見子彈穿過鴿子,哨音飛回曆史借此,你又認出一個青銅塑像——波克雷什金,軍服左上方靠近心髒,英雄星章突起46是誰雕刻了戰爭?染紅眼睛接著,你右手遮擋夕陽,透過玻璃黃色屋子內,柴可夫斯基白色十字架正在發光,並瞬間照亮你和世界。隔絕噪音與旋律——他立了遺願,安靜屬於他,你打擾了你還是看不清放棄生活,都需要哪些在這裏,氣息幽深而神秘接近精靈。兩個字就能給予——無限逝者如石林,在空間站立,低語無形無聲,猶如宇宙——守護一種蹤影你耳朵貼近石雕,未必能聽見逝去猶如活著的聲音。你彎身聽一根草破土,為證明來生在地下微動。你獻出了整個午後放棄肉體,一根魚刺,就是你要的詞身體因怕疼痛,冬季藏起關節而在這裏卻不用,一片歸宿每一寸黃土,愛與憤怒都平息下來在這裏,直覺隨處棲息自由就是放下更多,除了基因拿去吧,僻靜。一群螞蟻帶雜念退回沙洞戒律在小路上投下樹影,“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47涅瓦河有一個夢中渡船上周就停泊於行程列表——明天四點艙內第二排座椅上,有一個人將是你聖彼得堡時光——還在路上在路上,你朝拜墓地,時間時而是相反的黃昏閉緊一隻黑喜鵲的尖嘴或許,明天即將淋濕你的一場雨正在這兒產生。你感知著視線和嗅覺仿佛被忽略,有些可疑然而,你更容易看清的是黑暗而不是光輝。是的,在這個下午並不需要清楚什麼,你隻需要感知選自《漢詩》2015年第3期除了意念、信仰等存在於內心的想象空間之外,“墓地”是連接生與死兩個時空,並展開對話的唯一現實場所。馮晏選擇了兼具藝術美感與精神高度的“新聖女公墓”作為言說和思考場域,以“看”和“聽”(而非“說”)的獨特方式向高貴的靈魂致敬,探知了生命的全新意義,在靜穆中完成了與亡靈們的潛對話。“死亡”是神奇的塗擦劑,時間、黑與白、善與惡,是與非、愛與恨、平凡與偉大都終會歸零;“死亡”又是神奇的“造影劑”,逝去的生命會以其他方式延續:藝術的、精神的、靈魂的,甚至是有生命的一切,比如風、雨、泥土、螞蟻……麵對死亡賦予生者的諸多恩賜和啟示,執著於死亡背後的是非對錯毫無價值,“並不需要清楚什麼,你隻需要感知”,聆聽依然鮮活的各種生命之聲就已經足夠。(範雲晶)48池淩雲詩一首池淩雲,1966年出生於浙江省瑞安市塘下鎮北堡村。中國作家協會會員。1985年開始詩歌創作。出版詩集《飛奔的雪花》《一個人的對話》等。

尋找一間打鐵鋪無數次,我在夜色中匆匆上路尋找一間打鐵鋪。

我走遍一條條大街小巷尋找那被熔化的鐵,那奮力高高舉起的大鐵錘——無數次,我從變舊的日子中出來四處尋找一間打鐵鋪。

我猜想,總有一些鐵匠守在爐邊,吭哧吭哧地拉動風箱,把通紅的爐火燒得更旺,讓火光衝破沉悶的黑夜,像一種愛撫,穿破黑暗。

49我一開始很興奮,披上一件單衣上路。

我在路上疾行,臉上泛起紅暈,後背出汗,兩眼捕捉樓宇和曠野中的光。

我每天出門,都在尋找那間打鐵鋪,直到一個又一個寒冬來臨。

我最終沒有找到它。我的兩眼因漫上淚水而看不清道路。

但我知道,就在某一處一定有一間打鐵鋪隱藏在那裏,鐵匠們在用大鐵錘狠命敲打燒紅的鐵器,那火紅的解凍層原先是鐵漿,後來露出鋒刃——一把刀慢慢成型。

選自《讀詩》2016年第1期約稿現實生活單調、軟糯、溫吞、乏味,人的棱角和個性被日常和平靜一點點磨損(磨蝕),直到“你”變成“我”,“這一個”就是“另一個”。詩人池淩雲看到了這樣的事實,所以走上了尋找個性和激情、生命力之路。“打鐵鋪”無疑是這首詩歌的“核心意象”。隱喻著隱藏於現實生活秩序中的一個具有獨特性,破壞性、生命力、高熱度的空間。鑄造和淬煉鐵器的過程意味著破壞與重建,平庸瑣碎的生活和日益磨損的個性需要這樣的過程,需要硬質鐵器的介入,哪怕它是破壞力極強的,甚至是灼人的。盡管最後沒有找到,但是詩人始終堅信那個並不寬敞的狹小空間存在,“但我知道,就在某一處\/一定有一間打鐵鋪隱藏在那裏”,它可能存在於現實生活中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當然也可能存在於每個尚未麻木的靈魂深處。(範雲晶)50秦曉宇詩一首秦曉宇,詩人,詩話作家,詩歌評論家,生於1974年,內蒙古呼和浩特人。1997年畢業於天津大學工業工程專業,現任北京文藝網國際華文詩歌獎評委。出版多部詩集、專著並與詩人楊煉、英國詩人W.N.

Herbert共同主編《JadeLadder——ContemporaryChinesePoetry》(英國血斧出版社)。

月岩記中國夢夢,鼻亭神毀之晚矣;動而生陰的女崽井涼薄著你我。山喜鵲忽悠飛來,又飛去。

耐火、超萌的木荷,厚革質大V葉冬至前,像一枚枚寒蟬。

山聯著山,遠仄近平。

那些彼岸,不過是對岸。

51那些江湖,有移蟹之怒。

再快些,一步一階級。

堅石非石的絕壁刺刻著“萬山深處”“槍支迷藥”“風月長新”。

霾月在天;烏月在岩。

上下兩弦的轉折中,落下非雨的水滴。

那些月相盡在遊走的恍惚中。

周敦頤在此,五性感動而立人極;徐霞客宿此,從岩石上遍曆異境;洪秀全過此,目擊兵車戰陣。

而你我從此讀出一首奇形怪狀的純詩,指涉人間的廣寒宮,和一個無極之真的時代裏的中國夢夢……選自秦曉宇詩集《長調》2015年3月1日曉宇是非常出色的當代文化詩人。文化詩人自然有激活傳統的責任和雄心,但並非所謂的複古詩人,也不是在詩中突然冒出幾個古舊詞句的詩人。文化詩人關心的是傳統文化的當代處境,他力求呈現古今文化的演變軌跡,並能做出獨特深入且有針對性的思考,甚至還能預示其運行前景。一個不能將傳統文化納入當代現實的語境中加以觀照的詩人至多是偽文化詩人或偽古典詩人。從藝術表達上來說,成為文化詩人需要敏銳地把握寫作對象的文化詩意,並把它們轉化為詩歌語言。(程一身)52張爾詩一首張爾,詩人,策劃人,出版人。主編《飛地》叢刊,並創辦“飛地傳媒”,專事文學與藝術出版計劃。著有詩集《烏有棧》《六戶詩》(與人合著)。

依舊即使相逢間取暖也依舊唇齒冰寒當萬物深陷宇宙黑色深淵的一瞬也依舊提起一盞孤燈你的車輪輦過銳利城市飄渺公園芳香且嗆雜著橡膠與尾煙的濃烈你們在暗房衝洗相片將簇新的某張高高掛起逼向墜落墜向冰淩告急的懸掛如你的發卡你黑色的發瀑被緊束被擰散,像束緊時間發條的指針倏然倒轉,像記憶逃脫無邊苦海那失眠的孤盞近前你們相擁,吻涕哭,吻,你們吻綠茶之杯,之53邊緣,吻隔夜的唇痕你們仍哭泣依舊是夜半兀自扣摁鍵盤的一刻銀鐲暗湧黑色的病斑那些無端由病變阻隔的蹉跎往昔經由電路刪除格式的詞語與日曆那些痛逝的時間之殤僥幸由詩來完全地儲存它之魂魄它之不幸。閉闔的樓群不為所動氣流起伏,你爬上了你們的肩膀趴向那凝固的骨頭與骨頭的裂隙之間,埋頭,歎息,動容,哭泣緊閉的道路於是為你洞開,於是你看見,大地上有你的一枚華發蜿蜒如你們要奔命匍匐而行的路那細如發絲之路你們終將要踩踏依舊如履堅冰,如有原始的誘惑你們依舊,一如唇齒冰寒的從前選自新浪“張爾的博客”2015年8月29日在某種意義上,張爾的詩從一開始就進入了高難度的寫作,讓現代漢語重獲了音調上的莊嚴感,他對一切輕而易舉完成的作品不屑一顧。在這首《依舊》中,抒情和敘事已不再重要:現代生活裏的抒情已索然幹癟,寫詩是個尷尬的活兒;現代人群裏的故事已超乎想象,文學不必虛構就足以撼人心魄。《依舊》是一項形式實驗,也是一套氣韻的保健操,這本身就渾然天成為一則收放自如的生命故事。詩人反複吟詠著“依舊”,但絕非在保守的路線上學習前人那樣寫出“依舊”,而恰恰是在反“依舊”的意義上,在一條“細如發絲之路”上獨自完成一係列高標準動作,並最終能夠自信而豪邁地說出整首詩的詩眼:“即使相逢間取暖也依舊唇齒冰寒”。(張光昕)54沈葦詩一首沈葦,1965年生於浙江湖州,大學畢業後進疆,現居烏魯木齊。

著有詩集《沈葦詩選》《沈葦的詩》(維漢雙語版)、《我的塵土·我的坦途》《在瞬間逗留》等七部,散文集《新疆詞典》《植物傳奇》等五部,評論集《正午的詩神》等兩部。獲魯迅文學獎、劉麗安詩歌獎、柔剛詩歌獎、十月文學獎、花地文學榜年度詩歌金獎、華語文學傳媒大獎、李白詩歌獎提名獎等。

死者從未離我們而去死者從未離我們而去在葡萄葉和無花果葉漏下的星光裏入座寒暄,垂首,低泣他們隨流水和塵埃遷徙用風,采集草尖的戰栗一大早在花叢中睜開眼睛提醒另一些假寐的死者還有值得細賞的“人間”55有時在烏雲和白雲之間演示雨水的慷慨雷霆的震怒有時用一株閃電紮根驚叫四散的人群在清明節和忌日他們坐在我們對麵默默飲酒,吞咽食物或者亮出一把長刀切了西瓜又切甜瓜……選自新浪“我們西部的博客”2015年8月23日沈葦是長住新疆的詩人,見證和經曆了許多與內地不同的事情。他在葡萄葉、無花果、星光、草尖、花叢、烏雲、白雲、雨水中感覺到了死亡的無處不在,讓人想起老杜名句“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詩人要命名這隱晦的、無邊無際的死亡,卻擔心某種忌諱而不能直接說出,好在,詩歌向來有“顧左右而言他”的本領,因此可以表達我們麵對與死亡的沉默、遺忘,進而戰勝沉默和遺忘。(顏煉軍)56雷武鈴詩一首雷武鈴,湖南郴州人,北京大學文學博士。現在河北大學教書。

和鐵軍巨文在晉豫陝間的黃河北岸在高高的黃土斷層的腰間,像礁石伸入大海這桌麵般平整的長條土崖把我們托向三麵淩空:左邊是深穀,樹林茂密,右邊也是;前邊峭壁下露出一點樹梢,也該是樹林。

廣闊前方的天空下,黃河穀地如畫卷般、一覽無餘地展開。

微白的河水,從右邊極遠處東來時從南朝北彎曲形成一個巨大的弧圈,那大片河灘地濃厚的玉米綠,那麼遠也能看出它的肥沃。

河水到眼前時離我們最近,然後東流時朝南彎曲,在南岸的頂點再轉身朝北,形成另一個圓弧。

遼闊天空之下,一個完整的巨型S就這樣在大地上完成。

這段河麵寬闊,河中的沙洲,有的已成綠色,有些隻露出一條魚脊背一樣的淺黃線,斷續前伸。

右邊兩條成規模的綠色沙洲,把河水分成幾條沙地間的水道。

東邊有一條更大規模的沙洲,剛被綠色覆蓋。

河南對岸,深綠色楊樹後麵是大片田地,57田地後麵是低山,低山右後邊,一道淡淡的遠山,人們說那是華山。

河彎曲處一條河汊朝西北伸延。一條小船在那離河岸不遠的地方朝東移動。很慢,但終於不見了。

六月的薄雲天鋪向南岸的遠山,籠蓋河穀東西上空。

在這可以媲美毛主席當年抽煙照相的黃河邊,我吃完最後一個桃子,覺得還應該做點什麼。

比如吸根煙什麼的。巨文提議我就這麼做但我還是拒絕了。於是,我什麼也不做,隻是坐下,懸空聽四下的鳥鳴。

喜鵲的喳喳聲構成一大片。一隻布穀在河灘耕地某處叫,讓人懷疑是在對岸,聽到的隻是它的回聲。

身後土崖高處一種類似鴿子的咕咕聲,我猜野鴿子,鐵軍認為布穀鳥的變種。

一隻野雞在我們腳下的林子裏隔一段時間,就大聲地短促地叫兩聲。

還有一種輕輕地嗯—嗯—嗯的鳥鳴(下到河灘玉米地,我們又聽到這種連續的叫聲)。

還有一種比蟬聲粗糙的鳥叫,細碎的麻雀聲。

左右山穀有時傳來清晰的白頭翁的叫聲。

有兩隻鳥,叫聲粗糲詭異,一前一後從我們身後貼著黃土斷層的高處飛過。

能聽到馬達突突的聲音,安靜時感覺很遠。

能聽到河灘修路的工程車倒石頭時鐵石碰撞的尖銳聲。

有時聲音彙集,很熱鬧。有時聲響都停了。

微風輕吹,霧氣蒙蒙。我閉上眼睛,感到身在空中,四處的聲音都在朝我彙集。

有一刻,我聽到他們倆在低聲談農業,種地。

然後,突然發現,他們正在跑動,四條腿在我眼前亂晃,四隻腳踩踏幹燥黃土的聲音非常響。

他們在搬大土塊往下砸。又揀小土塊朝遠處扔。

58這倆人笑得跟小孩一樣無知。最後我實在忍不住了對他們說:你們倆真無聊!

選自雷武鈴豆瓣小站2015年3月26日在這首詩中,詩人展示給讀者的是一個迥異於城市生存空間的自然鄉土世界:充滿喧鬧和律動,充滿生機和活力,充滿大自然的聲響。微風、綠草、深穀、樹林、土崖、流水還有喜鵲、野雞、野鴿子、麻雀,美得像一幅畫。風吹樹葉、河流、鳥叫、人與人的嬉戲,那些鮮活、流動、喧鬧和動感的聲音在敞闊的平原上被無限放大,“人”完全成了其中一員,隻需忘卻城市的負擔和煩瑣,享受和沉浸其中。“吸煙”和“突突的馬達聲”等裹挾著現代文明氣息的多餘之物已經遠離,被壓抑的初心以最本真和原始的方式釋放出來,人重新回到未被規約,未被馴化的“四條腿”跑動的原初狀態。(範雲晶)59李商雨詩一首李商雨,1977年生於安徽,2000年畢業於安徽師範大學中文係。

讀書期間,被日本古典文學的“物哀”和“幽玄”吸引,此後的創作生涯,深受日本文學影響。現在安徽師範大學新聞係任教。

鐵雪風硬。臉硬。日子散發著金屬的光澤在蕪湖,不,在江南,雪有鐵鏽的氣味雪在說話。一個女人在練習鋼琴曲她的手指像豆芽,彈出的音樂很怪水在池中。日語難解,女音。天空錫箔銅獸在噴射液體。白夜是什麼樣的夜鐵雪。鐵雪。他經曆了苦難,所以他隻寫身體,沒有什麼比這更合適的選自新浪“李商雨的博客”2015年1月31日60李商雨是一個擁有點石成金能力的魔術師,總是賦予筆下之“物”以靈性,並以全新麵貌出現,就像這首詩歌中的“鐵雪”。“雪”在詩人筆下,具有變化萬千的魔力,時而有全新顏色(李商雨有首詩歌名為《綠雪》),時而有全新性格。《鐵雪》中,詩人把“鐵”和“雪”原本不同的兩個事物通過思維的魔力膠粘合在一起,改寫了“雪”的原本質地,由一落即化的“軟”變得堅硬如鐵,並加強了“雪”的原有特性,“鐵”的冰涼加上“雪”的寒冷,“鐵雪”變得異常堅硬、冰涼,借此有了言說力量和表達能力。“鐵雪”有讓日子生鏽,也有滌淨灰塵的能力。“鐵雪”又像是某個人,隻有這樣冷硬性格和經受住“冷硬”困境考驗的人,才有資格抒寫有溫度之物。(範雲晶)61劉濤詩一首劉濤,1971年生,祖籍安徽阜陽。出版詩集《邊土》《草木這關》《木刻的詩篇》。曾參加第24屆青春詩會。中國作協會員。現供職於《西部》雜誌社。

草原突然唱起二十年前的歌曲、無意間暴露了我們的身份所有食客抬頭張望像麋鹿張望遠方的草原但是草原並不完整被吃得杯盤狼藉好了,我走了在草原上,理想還沒有開花歌聲中,繼續著我們的生活天空還不曾放晴的夜晚我走出黑夜,就等於走出自己我繼續著自己的歌聲62草原,在歌聲中飽食終日草原,隻剩下蠕動的嘴唇身體中分泌大劑量的酸液——在消化著草原選自《詩江南》2015年第5期在進入這首詩歌之前,“草原”的幻象或許是從“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古老詩句中衍生而出:遼闊、孤獨、蒼涼、壯美、無垠。劉濤為我們呈現“草原”卻此無關,或者說關係不大。在這裏,“草原”更像是食客口中的“食物”,第二節中一個“吃”字把“草原”變成了饕餮之後的“殘羹剩飯”,曾經迥異於城市空間的“草原”,如今同樣難逃被消化、被消費的命運。“在草原上,理想還沒開花”,承載著青春和夢想的“草原”早已成為曆史和傳奇。詩人的高明之處在於沒有直接擺出生態問題,字裏行間卻又無不透露著這種隱憂。“麋鹿”意象富有深意,從某種意義上等同於“迷路”:草原之於動物是家園,更是維係生命的食物,人本應該高明得多,卻也像“麋鹿”一樣,拋棄了作為精神家園的“草原”,而迷失在“消費”的誘惑之中,“身體中分泌大劑量的酸液\/——在消化著草原”。(範雲晶)63吾吉麥麥提麥麥提詩一首·

\/麥麥提敏·阿卜力孜譯吾吉麥麥提·麥麥提,維吾爾族,生於1971年,沒上過大學,當過紡織廠工人,著名維吾爾詩人,新疆作協會員。新疆各級維吾爾文報刊上發表過三千餘首詩歌和散文,2014年5月,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作協授予他《對21世紀維吾爾詩歌做出傑出貢獻的詩人》榮譽稱號。

出版有詩集《心醉的木卡姆》。

燭光1

當脫去衣服,我突然想寫詩。

一個女孩在我心中的冰島上點燃一把火。

牆上的馬匹嘶鳴,窗戶中是死亡的景色。

愛的鍾表敲打了深夜兩點。

642

赤裸的夢在跳舞,月亮如癡如醉地揪著頭發。

愛不需要花朵,女孩會在半夜醒來。

我把刺入胸口的假刀扔到戀人的路上。

在杯子中蠟燭的照射下罪惡正在發亮。

3一個人為了把我殺死正在到處尋找我。

一個女孩愛我勝過愛自己的生命,在我的離分之愁苦中哭泣。

他們是我的整個生命,我卻不認識他們。

他們此刻互相相遇在我寂靜的荒蕪的靈魂裏。

4燭光閃爍飛蛾死去。

死亡仿佛是愛的最後的活生生的真實。

在我充滿愛的心中,蠟燭燃燒了又熄滅了沒有剩下任何屬於現實的東西。

選自《雷公山詩刊》2015年5月(複刊號)65這是一種能夠給讀者帶來三重“驚喜”的詩作。其“驚喜”之處首先在於詩人身份和詩作本身形成的“裂隙”或“張力”。吾吉麥麥提·麥麥提是用維語寫作詩人,從這首詩中卻絲毫看不到地域和民族印跡。不管是原作如此還是譯者的功勞,不得不說,這是一首比漢語詩歌還“像”漢語詩歌的優秀之作,摒除了所謂的民族和語言界限,隻是專注於個人內心情感的細膩展現。第二重“驚喜”在於這首詩歌與當下漢語詩歌整體創作態勢的裂隙。近幾年在一部分詩人“紮堆”叫嚷著介入現實的時候(打工詩歌、工人詩歌等現象的集中出現是最為顯豁的範例),吾吉麥麥提·麥麥提詩人呈現出來的卻是與直接介入現實無關的“超現實”文本。第三重“驚喜”在於詩作內部的裂隙和悖論。詩人以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燭火”作為介質,借助上投射在牆壁之上的影像遊走於現實與超現實,現實與想象之間,在一幕幕蒙太奇的鏡頭組接和拚接中,展現了似幻(夢境)似真的內心世界。詩人將“死亡”和“愛情”當作對稱概念,言說對生命過程的獨特理解,二者都是痛苦的,卻又都是真實的。

盡管在詩歌結尾處詩人強調“蠟燭燃燒了又熄滅了\/沒有剩下\/任何屬於現實的東西”,但內心真實何嚐不是另一種現實?(範雲晶)66育邦詩一首育邦,1976年生。從事詩歌、小說、文論的寫作。著有小說集《再見,甲殼蟲》,有詩入選多種詩歌選本,著有詩集《體內的戰爭》《憶故人》,文學隨筆集《潛行者》《附庸風雅》。現居南京。

不知迷路為花開——謁李義山墓園帝國的夕陽遠離炎熱與驕躁必然地獲取了清涼自在照映在回鄉的阡陌之上那些走向成熟的麥穗低頭不語那些打碗花摒棄自艾,悄然綻放暮春的知了肆意鳴奏根本不理會時代的憂傷愛如流水,恨似浮雲它們不及飽含死亡的塵土沉重,而又深遠在幽深的時光中67我們迷路卻又看不見花開從空碧的山中歸來暮色已浸染白發衣服攜帶著雨水與虛籟天地之間,一葉扁舟飄搖隱現夢醒時分我們抵達了家族墓地抵達了生命與泥土最密切關係的核心之中請告訴人們人類的一個微弱縮影——紫薇郎在此沉睡請不要把他從夢中喚醒選自《雨花》2015年3期同樣是把“墓地”當作與逝者對話的場所和言說空間,馮晏選擇了異域(俄羅斯),育邦則立足於本土,返回古代,準確說是唐代,與古人進行了一場隔空對話。育邦以李商隱的詩歌《中元作》的詩句“不知迷路為花開”為題,借用了卻又摒棄了原詩已有的隱喻意義(比如愛情)。拋開《中元作》的整體意蘊,單這一句來看,李詩中“迷路的原因是為了花開”,也就說“迷路的代價是為了(看)花開,”得失都在其中,育邦雖然挪用了這個詩句,但是表達意思卻不同甚至相反,“我們迷路\/卻又看不見花開”,李詩中失去換來的得到在育詩中卻變成雙重失去。通過與先人的對話,抵達“生命與泥土最密切關心的核心之中”,滌除內心世俗的雜質,重回寧靜。(範雲晶)68楊震詩一首楊震,1980年出生,湘陰人,寫作,翻譯,教學,現居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