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時候大腦還是暈暈的,隻望見陽光透過窗簾把整個寢室烘成暖黃色,書桌線條柔和,地磚上暈染一層薄薄的霧色。
今天應該是星期天吧,否則不可能這麼放肆地睡到這個時候,我忽然反應。我睡在上鋪,從我這個角度望去,蓉蓉和徐夢都還沒有回來,但是,米應該還沒有起來吧。我翻了一個身,故意弄出點聲響,床板吱吱呀呀,可是下鋪卻沒有絲毫反應。
“喂,早上好。”我平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懶洋洋地說,聲音有些沙啞。而下鋪的米還是一點回應也沒有。
怎麼睡這麼死,我又翻個身,把臉湊到床邊往下望,隻看見米那雙誇張的小狗腦袋的絨毛拖鞋和她床邊懸下的雪白蚊帳。再望過去,她床對麵的書桌上整整齊齊地堆著大學物理和有機化學,水紅色的書包敞開著掛在椅背上,看樣子應該還沒起來。
細細想來,我和米昨天晚上似乎為什麼事情爭執過,但是腦袋暈沉沉的,就是想不出個究竟,這一睡竟有種似隔千年的恍惚。
“喂,現在幾點了?”我的聲音有點啞,我清了清嗓子,感覺有點渴,我想了一下,又問道:“你今天出去自習麼?今天很冷吧。”
下鋪一直靜悄悄的,米顯得有點詭異。我想,也許她還在為昨晚的事生我的氣,隻好自己在被窩裏摸了半天摸到手機,打開一看已經10點多了。雖說米平常是一貫的愛睡懶覺,但是即便是新疆時間也不應該還沒睡醒吧。
我坐起來在床上找到一件被我壓得很皺的外套,披在身上爬下了梯子。腳一接觸瓷磚地就感到鑽心的涼,我單腿跳了幾下踩到我的拖鞋上,往下鋪望了望。米的蚊帳為她的床塗抹上一層朦朧的暖色,但是還是清楚地看到米厚厚的淺藍色被子蓋住了她的臉,她整個人似乎蜷縮在被子裏,隻露出些頭發。我感到有些奇怪,但沒有打擾她,穿好褲子就叼著牙刷去上廁所了。開門時宿舍的門發出很刺耳的吱吱聲,但是米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從蚊帳裏探出腦袋說:“林藝,你吵死了。”
這個時間起床的人不多,好學的都已經去教室自習了。我在洗漱間盯著牆上那麵大鏡子目光呆滯地刷牙。水池裏零星地放著幾個泡著衣服漾著洗衣粉泡沫的盆,我把一個盆往旁邊挪了挪,用冷水哆哆嗦嗦地洗了把臉。等我把濕漉漉的臉揚起來時從鏡子裏望見琦菲走了進來,穿著黑色天鵝絨襪子配了條紗裙。“喲,你怎麼才起來,”她一看見我就細聲細氣地叫起來。琦菲是我們班的文藝委,除了穿著打扮聲音表情都比較誇張外,私下裏還是十分熱情的。雖然住在同一層樓,但我和她隻能算是點頭之交,平常也不常打交道,於是我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就匆匆衝回寢室擦臉去了。
米還是保持那個蒙頭大睡的姿勢,動都沒動。“喂,你生病了麼?”我突然感到有一種莫名的不安,故意把聲音提高了幾個分貝。米依舊紋絲不動。一股寒意沿著我的脊背爬了上來,不知為何,我衝到走廊上去喊琦菲。“琦菲,你,你過來一下,好麼?”我的聲音有點打顫,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恐懼。
“怎麼了,”琦菲從洗漱間走了過來,在走廊昏暗的光線裏她的眼睛顯得格外明亮。我指著米的床鋪說:“米好像生病了,我喊她她也不理我。”順著我指的方向,琦菲望了望米的床鋪,走上前去掀開她的蚊帳,喚道:“米,該起床了。”看她沒反應就坐在她床邊,輕輕推了推被子中的她。而我,竟好像預感到什麼似的,雙手冰冷地站在門口遠遠地望著,不敢靠近,好像被這寒冬凝成一座蓬頭亂發的雕像。等到琦菲不耐煩地揭開被子,接著發出了那聲晴天霹靂般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後,我這座雕像被瞬間劈成兩半,仿佛夢到此刻在真正醒來,屋內的暖黃被嚴寒刺穿,時間摔在地上碎成冰渣。
我隻看米的床單上有一大片殷紅的顏色,而她的臉恰好被琦菲的背影遮住。那是一種怎樣的紅色呢,在那一瞬間讓我想到酒精燈的火焰。
“快去叫老師,”琦菲拉著我向樓下沒命地跑,好像我的寢室十秒鍾以後就要爆炸一般,我覺得有些委屈,雙腿也感到很無力。在宿舍一樓大廳,琦菲衝著宿管老師嚎啕大哭起來,聲音無比驚恐地說:“317出,出事了,快,快去啊。”幾個老師麵麵相覷,一頭霧水地跟著琦菲往樓上跑。我大腦一片空白,等我恍過神來,發現自己正站在317門口的垃圾桶旁邊。屋子裏擠了一群黑壓壓的背影,幾個女老師都四十多歲的樣子,神情緊張。有幾個用手捂著嘴巴,好像要落下淚來,還有一個年長點的老師在不停打電話。我仍然沒能望見米的臉,隻看到她那雙絨毛拖鞋被不客氣地踢到一邊,一隻甚至都快飛到門口。很快,又多了幾個男老師,穿著黑色抑或藏青藍的大衣帶著風的寒意衝了進來,這不到十平米的空間一下子擠滿了人。七嘴八舌討論的聲音在我耳邊嗡嗡作響,還有琦菲時斷時續的啜泣聲。
“快打電話給校醫室。”有個先前捂嘴要哭的女老師突然叫道。另幾個老師一邊歎氣一邊搖頭,把頭扭向一遍,不再去看米的蚊帳裏麵。那個打手機的老太還是抱著手機不知在說什麼,好像是在跟領導彙報。我的心裏亂成一團,不知所措。
“是誰第一個發現的?”一個大叔模樣的男老師皺著眉頭,突然氣勢洶洶地大聲吼問,嚇了我一跳。
“是,是,是我。”琦菲無論什麼時候都要搶風頭。
“你怎麼發現的?當時你都看到些什麼?”大叔繼續氣洶洶地厲聲逼問。
“是林藝,她喊我的……”琦菲指著我,聲音飄渺,大概驚嚇過度,似乎說不下去了,隻是不停地哭。大家立刻齊刷刷地回過頭來望向我,我顯得有些呆若木雞,支支吾吾地回答,聲音卻小得隻有自己能聽見:“我早上起來喊她,她不理我,我覺得很奇怪,就叫琦菲來看是怎麼回事,然後……”大叔好像根本不在乎我說了些什麼,眉頭皺紋更深了,神情也更痛苦了,好像生吞了一隻螃蟹。
“校醫來了。”一個年青的小夥子邊喊著邊衝了進來,後麵跟著個穿白大褂的女人。大家紛紛讓開,讓那女人擠了進去,可是那女人剛看到米被血染紅的床單就帶著哭腔地叫起來:“快打120,要出人命了。”自己都快暈過去了,似乎還沒那幾個上了年紀的大媽鎮定。大家見校醫這麼不靠譜,先前浮上臉的“終於有救了”的表情一點點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