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堂裏一時陷入了沉寂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 魏中丞才道:“你們可有應對之策?”
梁螢無奈道:“金林那邊要我們拿整個東州議和,我當該如何同他們議?”
魏中丞愣住, 不禁皺眉道:“那王太守好大的口氣。”
梁螢:“他的底氣也是楚王給的, 據說楚王會把東州許給他,你若是那王太守,允還是不允?”
魏中丞:“……”
梁螢嚴肅道:“這一戰無法避免。”
奉三郎發愁道:“也不知魯郡扛不扛得住。”
梁螢看向他, “不若三爺去魯郡, 把金鳴調回來守河城,我怕趙雉死守魯郡折在那兒, 有你在邊上, 倘若守不住就撤回廣陵, 莫要戀戰。”
奉三郎點頭, “我明日就動身過去。”
接下來他們就目前遇到的難題一番探討, 一時除了應戰外, 也拿不出別的主意來。
武安得知楚王又要揮軍前來,心情頗有些沉重,她覺得是自己的緣故才導致楚王跟俞州死磕不休, 尋到梁螢說道:“倒是我拖累了你們。”
梁螢寬她的心道:“阿姐莫要瞎想, 楚王早就視我們為眼中釘肉中刺, 遲早都會來鎮壓俞州。”
武安緊皺眉頭, “可清楚來了多少人?”
梁螢沉默了陣兒, 才道:“十萬。”
武安:“……”
二人看著對方, 許久都沒有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 武安才試探問:“俞州能扛得住嗎?”
梁螢搖頭
,“不知道。”
武安抿唇。
這些日來俞州看過這邊的治下後,她很喜歡當地老百姓的生活, 安穩太平, 骨子裏有股積極向上的憧憬。
她不清楚其他地方的老百姓是何等情形,但這裏的狀態確實很喜歡。
“你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差遣,我盡力而為。”
忽然聽到這句話,梁螢愣了愣。
武安似乎有點難為情,忸怩道:“我很喜歡俞州,喜歡這裏的女學,這邊的安穩太平與政通人和。”
梁螢心中激動,卻半信半疑道:“阿姐可莫要誆我。”
武安:“我不誆你,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又道,“或許你說得不錯,女人也並不一定就比朝廷裏的那些男人差,至少在這裏,我看到了安居樂業。”
梁螢咧嘴笑,眼睛亮晶晶的,“以後整個俞州都會把女學開辦起來。”
武安點頭,“那極好。”
姐妹二人說了些其他,梁螢並不想提迫在眉睫的戰況,甚至還有些逃避,因為她確實拿不出很好的辦法來應對。
現在楚王揮軍十萬攻打東州的消息已經傳開了出去,各路諸侯全都把目光放到了東州,特別關注這邊的戰況。
臘月天氣異常寒冷,甚至有要下雪的跡象。
奉三郎站在城樓上仰望灰暗的天空,膝蓋隱隱作痛,老毛病又犯了。
趙雉上來道:“三爺回去吧,莫要受了寒。”
奉三郎回過神兒,皺眉道:“看這天色,應是要下雪
了。”
趙雉“嗯”了一聲,“瑞雪兆豐年,來年的莊稼地裏應有好收成。”
聽到這話,奉三郎的心裏頭一時有些發堵。
他默默地看著這個年輕的兒郎。
這些年征戰,歲月絲毫未在他身上留下過痕跡,可是刀口舔血的生涯到底在他的眼底烙下了印記。
他們這群人命賤,生來就是在戰場上討生活的,過不了安逸日子。
奉三郎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論如何,總得活下去。”
趙雉點頭,“以後的路還長得很,豈能折損在這裏?”
奉三郎:“是這個理。”
待他下去後,趙雉望著遠方陰霾的天空,灰蒙蒙的死氣沉沉,猶如泰山壓頂,叫人喘不過氣。
陣陣冷風吹拂而過,城門上的軍旗迎風獵獵作響。
他扭頭看向那麵軍旗。
上頭的“趙”字是梁螢親筆寫下,一筆一劃,鏗鏘有力。
它代表著他們這群人的精神信仰,代表著所到之處,都將迎來豐衣足食。
這麵旗幟,引領著他們不斷前行,它不僅要插滿東州,以後還會插到京城。
而在目光無法觸及之處,甘宗群騎在戰馬上,冒著嚴寒朝東州奔赴而來。
他已經六十歲了,有著豐富的作戰經驗,老當益壯,是朝廷裏為數不多的老將。
此次領了楚王令,協作金林奪東州,來之前立下軍令狀,不奪東州誓不回。
獵獵寒風刮到臉上,他的臉上有一條刀疤,看著委實唬人。
身材也比多數人高大,精氣神飽
滿,頭盔下銀絲吞噬了大半黑發,昭示著他南征北戰的榮辱一生。
先前鍾林在東州戰敗的事跡他也曾仔細分析過,這次過來把大本營設在了廣郡,也就是魏中丞他們的老家。
金林王太守得知他抵達廣郡,親自過去了一趟。
甘宗群坐在後堂,穿了一身漿洗得發白的衣袍,絲毫沒有老將的光鮮體麵,國字臉上受過傷,看人時明明沒什麼表情,卻讓人覺得又凶又惡,通身的威儀極有震懾力,叫人不敢窺視。
王太守一行人朝他行禮。
甘宗群點頭頷首。
王太守討好道:“甘將軍一路辛勞,我等備上薄酒,給將士們接風洗塵,還望甘將軍笑納。”
甘宗群斜睨他,“留著奪了東州再飲。”
王太守見他不領情,唯唯諾諾道:“是,是。”
甘宗群掃過眾人,問道:“俞州的火器是何情形,你們可曾見過?”
淩都尉忙道:“鄙人淩某有幸見過。”
甘宗群做了個手勢。
淩都尉正色道:“俞州兵攻城用拋石機時,用的不是石頭火球之物,而是一隻木桶。”
當即把他見識到的情況細說一番。
甘宗群捋胡子認真傾聽,前有鍾林大軍折損在東州的前車之鑒,不得不警惕防範。
淩都尉把他了解到的所有情況都講述了一遍,聽得甘宗群緊皺眉頭。
與此同時,東州境內的老百姓已經知道朝廷派兵來攻打的消息。
人們惶惶不安,有不少人出城前往俞州避難,也
有不少人無路可去。
市井裏都在議論此事。
天空不知何時飄落下雪花,這原本是件讓人高興的事,瑞雪兆豐年,明年定是一個豐收年,可是眼下迫在眉睫的戰爭卻給人們帶來了陰影。
城門目前是隻出不進,但凡願意出城避難的,皆可離開。
周邊也有不少村民進城避難,他們攜帶財物,憑土地契約便可入城尋求庇護。
對於這些沒有去處的人來說,東州就是他們最好的歸屬,這裏畢竟是他們的根兒。
再加之外頭沒有哪個地方能分到土地,免除徭役,保障他們的生活溫飽,實在沒有別的選擇。
市井裏的老百姓都在談論東州能不能守住。
一老媼已經徹底擺爛了,說道:“這些年我們從京城那邊奔波過來,前兩年才在東州紮根,不曾想接連戰亂,也不知何時是個頭。”
旁邊的鄰裏道:“俞州那邊暫且是太平的,還可以去俞州避難。”
老媼:“天寒地凍的,我這把老骨頭折騰不動了,倘若命絕於此,那也是命。”
一婦人接茬道:“這樣的世道,還能去哪裏避難,到處都人心惶惶,眼見東州這邊開始好了起來,老百姓的日子有盼頭了,不曾想朝廷來了,依我看呐,那朝廷反倒成了強盜土匪。”
“可不,朝廷能分土地給咱們嗎,能取締徭役嗎,能管咱們的溫飽嗎,什麼都幹不了,隻知道你爭我奪,瞎攪合。”
提到朝廷,人們不由得怨聲
載道,極度不滿。
也有人得來的消息更小道些,說以後東州會歸金林那邊接管。
人們更是激憤。
金林占據東州下業三郡,那邊的老百姓跟以前沒什麼兩樣,憑什麼魯郡這些地方都把土地下放了,以後若被金林接管,土地豈不是又要回收了?徭役豈不是又要像下業那些地方恢複原樣?
眾人七嘴八舌,全都焦慮不安,這畢竟關乎到他們的切身利益。
人心貪婪,在體驗到俞州帶來的各種好處後,誰還想回到曾經被盤剝的日子裏?
有不少老百姓聚眾前往衙門問情況,許正英聽到外頭的嘈雜連忙出去看情形。
麵對眾人的詢問,他舉手安撫,向眾人做保證道:“各位父老鄉親,那楚王挾天子以令諸侯,揮軍前來進犯,這是事實。
“我們俞州素來遵循人人有地種,家家有餘糧的宗旨,上頭才把土地下放給諸位,取締了徭役,原是奔著溫飽去的。
“現在楚王與金林勾結前來進犯我東州,為了保住大家手裏的土地,俞州兵定當全力以赴打這場仗。”
有人問:“倘若魯郡沒能守住,以後的土地和徭役是不是都會恢複原樣?”
許正英應道:“那得看接管的衙門願不願意替老百姓謀福祉了,隻要我們俞州軍在魯郡的一日,就會竭力護住你們手裏的田地。”
聽了他的話,人們議論紛紛。
許正英勸道:“天寒地凍的,大家都回去罷,莫要受了涼。”
又道,“若是那朝廷軍攻了過來,大家切莫出門,勿要在街道上走動,畢竟刀箭不長眼。”
人們又在府衙逗留了陣兒,才各自離去。
之後過了近五日,甘宗群在魯郡城外尋了一處避風的地方安營紮寨。
為了避免被那幫土匪轟炸,營寨之間的距離隔得較遠,防止失火時波及周邊。
不僅如此,他把攻擊距離拉得較遠,防止土匪投擲火藥桶轟炸損兵折將。
東州麵臨著有史以來最嚴峻的考驗,魯郡城前十萬大軍圍攻,長寧六萬金林兵圍剿,腹背受敵。
臘月十五日那天下午,金林對長寧展開了圍剿,鄭曲以黑火-藥還擊。
隨著第一聲驚天雷鳴,這場艱難的保衛戰正式拉開了序幕。
大雪紛飛,鵝毛飛雪漫天落下,東州迎來了數十年難遇的大雪。
金林才攻打長寧沒兩天,就被迫停戰。
那雪下得委實太大,幾乎在一夜間,地上就積滿了厚厚的白雪。
奉三郎抱著僥幸道:“天佑我俞州軍,最好下他個三五月拖死甘宗群那老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