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十萬大軍虎視眈眈,城裏的將士們不敢放鬆警惕,他們日日處在高壓中,滋味確實不好過。
有很多時候趙雉都想嚐試冒險突破,皆被外麵的駐軍打回來了,他們像長了眼睛似的,不分晝夜盯著。
奉三郎也有點吃不消這種軟磨的日子,完全無用武之地。
初春在悄然無息中到來,度過了寒冬,天氣日漸轉暖。
與東州的緊繃不同,俞州這邊一片欣欣向榮。
盡管梁螢時刻都在關注東州那邊的局勢,時日長了不免疲了,趙老太安慰她道:“且把心放寬,船到橋頭自然直,上蒼會護佑俞州。”
梁螢看著外頭抽芽的樹枝,沒有答話。
自陳安離開河城已經有二十日了,待他抵達允州那邊,估計還得耗費十日才行。
梁螢收回
視線,問道:“老夫人真的不害怕嗎?”
趙老太笑了笑,“自然是害怕的,可是害怕有什麼用呢?”
梁螢沉默。
趙老太看向院子裏陸續抽芽的樹木,說道:“熬過了隆冬,才能抽芽長出新生,現在秀秀他們正在熬隆冬,而我們在春日裏等他們趕來。”
她指著外頭柔和的陽光,“你瞧,懶洋洋的,曬得人熨帖。”
梁螢幽幽道:“這樣好的春日,原是不該打仗的。”
趙老太點頭,“誰都不想打仗,我也不想秀秀常年征戰,可是他的命生來就是如此。”說罷看向她,“倘若一場戰後,就能像枯木抽芽那樣重獲新生,打仗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聽到這話,梁螢不得不佩服她的豁達。
她發現每到心情沉鬱時,跟這個老太太說話總能得到很好的開解。
甭管在什麼時候,老人家仿佛永遠都是積極向上的,總會對生活抱著莫大的期望。
說她心大也好,盲目樂觀也好,畢竟在這樣的世道,真的需要極大的勇氣去麵對。
在經曆過百般磨難後,還能保持這種樂觀的心態已經很不容易了。
梁螢喜歡她身上的感染力,哪怕是個沒有文化的老太太呢,有時候會鬧笑話,可有時候說出來的話卻極有智慧力量。
稍後譚三娘過來尋她,梁螢起身過去。
一旁的龔大娘見她走了,忍不住小聲道:“老夫人真不擔憂秀秀?”
趙老太一臉無奈,“我就那麼一個崽
,以後還得靠他養老,如今他在東州被十萬大軍圍困,我的心得有多大才不擔憂?”
龔大娘:“……”
趙老太發愁道:“可是我不能成日裏垮著一張老臉叫人看著嫌,州府裏哪個不是憂心忡忡的,多我一個又有什麼意思?”
龔大娘:“我還真以為你不愁呢。”
趙老太:“那可是我親生的崽,明明知道他去涉險,卻不敢把他拉回來。
“俞州那麼大的家業要去守,硬是靠著一場又一場仗拚殺下來的,東州那邊才把土地下放,豈能白幹一場?
“做人,總得有股子血性,我若天天發愁唉聲歎氣,阿螢隻怕得更愁。我得打起精神來傻樂嗬,能把她忽悠過去就多忽悠。”
龔大娘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待到一月下旬,陳安總算順利抵達允州境內,他顧不得滿身疲憊,匆匆前往寶郡。
當州府裏得知俞州派了使者過來,似乎早就在意料之中,徐長史說道:“俞州多半是來求援的。”
何政捋胡子沒有說話。
長子何術道:“倘若是求援,俞州未免也太過天真,我們允州離俞州這般遠,隻怕發兵過去,俞州那邊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了多少了。”
何政點頭道:“我兒說得有道理。”
徐長史似乎有些困惑,“那他們大老遠跑過來做什麼?”
何術:“見一見就知道了。”
於是次日陳安前往州府求見,何政給麵子接見了一回。
後堂裏坐了好幾人,陳安向何
政行禮,道明來意。
何政捋胡子假惺惺關切問:“聽說東州被楚王發兵去圍剿,現在是何情形?”
陳安不卑不亢應道:“現下趙州牧受命守城,暫時還能把楚王大軍拖延住。”
何術問:“據說金林與甘將軍前後夾擊東州,十多萬大軍攻打,東州境內當真能守住?”
陳安並未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甘將軍率十萬大軍被拖延在東州,不正是允州和杜陽的機會嗎?”
此話一出,在場的眾人愣住。
何政已經隱隱有了猜測。
陳安看向他道:“大長公主派陳某來,是想給諸位送機會來了。”頓了頓,“楚王除了甘將軍手裏的那十萬軍,可還有其他兵丁?”
何術應答道:“京畿升平駐紮著十四萬兵,由鮑瓊統領。”
陳安:“還有呢?”
何術:“京城裏高太尉統領了兩萬禁軍。”
陳安:“還有呢?”
何術愣了愣,看向自家老子。
徐長史說道:“先前鍾林在東州折損了十萬軍,泉州老巢十三萬軍被我們和常山王收編一部分,死的死逃的逃,所剩無幾,目前楚王握著的也就隻有升平和京中的禁軍了。”
陳安看向何政,“那楚王既然隻有十多萬兵,何州牧可還坐得住?”
何政沒有答話。
陳安繼續道:“俞州離允州是挺遠,諸位坐山觀虎鬥,不論是誰輸誰贏都與你們沒有任何關係。
“可若待汶陽的那些兵奪了俞州又折返回來,允州豈不
是白看了一場熱鬧,什麼便宜都沒占到?”
這話令在場的人們麵麵相覷。
何術皺眉問:“你俞州莫不是想來慫恿我們發兵去討伐楚王?”
陳安送上信函,“俞州懇請允州與杜陽發兵討伐楚王,奪取京城清君側。”
何術眼皮子狂跳,不動聲色接過信函送到自家老子手裏。
陳安嚴肅道:“陳某以為,目前汶陽大軍在俞州膠著,一時半會兒無法分身,楚王沒法再調動甘將軍,這對任何討伐楚王的諸侯都是有利的。
“京畿升平和京中禁軍十六萬兵,倘若允州與杜陽聯手討伐,定能事半功倍。
“目前青州和梁州那邊離京畿和允州較遠,他們不可能大老遠發兵來襲,其他地方勢力微弱,也動搖不了允州分毫。
“當初楚王能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從泉州攻進京城,為何允州就不能去圍剿呢?”
這步子委實跨得大,在場的人們全都激動起來。
徐長史道:“你俞州被圍剿,卻要把我們允州牽連進去,安的是什麼心?”
陳安抱手,不答反問:“當初大長公主在俞州召開討伐大會,常山王討伐楚王,你們允州是不是白撿了泉州的便宜?”
徐長史被噎了噎,一時答不出話來。
陳安淡淡道:“現在俞州被困不假,可是汶陽大軍被拖延在俞州那邊也不假。
“那甘將軍大老遠跑過去攻打東州,倘若得知你們允州發兵去京城,他總不能又急趕匆匆追到京城去
。
“隻要允州發兵,俞州那邊定會竭力拖延住甘將軍,給你們機會攻占京城,互利互惠。
“退一萬步,那甘宗群若想來攻允州,帶大軍前行,千裏迢迢得行到猴年馬月?”
何政拿著梁螢寫給他的信函,一直沒有吭聲。
底下的人們爭論不休。
陳安知道茲事體大,倒也沒有催促。
何術穩住他道:“此事關乎我允州未來的前程,還請陳從事暫且在驛館小住幾日,待我等商議一番再做決策。”
陳安:“不必,我還要前往杜陽。
“這事需得三方協作,方才能事半功倍。
“就算你們允州應承了,杜陽那邊沒應允,這事都沒法去實施。
“畢竟雙方離得近,允州發兵出去老巢就空了,哪能允許杜陽在身邊虎視眈眈呢?
“你們先自行商議,若雙方都願意發兵討伐楚王,俞州那邊就會想盡辦法拖延住甘將軍。”
何政發話道:“那就不留陳從事了。”
陳安行禮告退。
何術送他出府。
徐長史憂心忡忡道:“那俞州當真狡猾,自己被圍困,卻把主意打到我們允州來,其心險惡,不得不防。”
何政捋胡子,“我允州二十多萬兵,對付楚王綽綽有餘,若不是隔壁常山王那小子,何至於被困在這裏?”
徐長史愣住,試探問:“家主的意思是?”
何政不答反問:“現在汶陽十萬大軍被拖延在俞州,楚王手裏隻有京畿那點兵調遣,你說我們就幹坐在一旁看熱
鬧,等俞州金林被楚王滅了,眼睜睜看著他又卷土重來嗎?”
徐長史皺眉道:“這……”
何政深謀遠慮道:“俞州被汶陽和金林前後夾擊,就算最後沒能保住,隻怕都會把甘宗群撕咬下一塊肉來。
“我允州才把楚王的老巢泉州打下來,東州那邊先前又化解了鍾林十萬大軍,好不容易才把楚王手裏的勢力削掉一半,哪能眼睜睜看著他又壯大實力卷土重來?”
徐長史沉默不語。
何政道:“去把高校尉尋回來商事。”
徐長史應聲是,下去差人尋。
不一會兒何術進後堂來,何政問他道:“我允州的家業以後會落到大郎你的頭上,你認為這回該不該冒險入京?”
何術正色道:“允州擁兵二十多萬,足以與楚王抗衡,當初楚王能從泉州打進京城,我們亦可以,隻是隔壁的常山王是個棘手貨,兒就怕他趁虛而入。”
何政:“你的思慮極有一番道理,倘若要入京,必得把允州布置妥當。”
何術點頭,“那父親的意思呢?”
何政起身背著手來回踱步,緩緩答道:“這些年我們允州看著楚王發跡挾天子以令諸侯,若不是三方鼎立,豈容得下那弑兄奪爵的東西囂張放肆?
“如今他跟俞州那邊死磕,我們確實可以趁虛而入,倘若掌控了京畿,以後再慢慢削掉各路諸侯,也未嚐不可。”
這番話是有做皇帝的野心的,何術不由得蠢蠢欲動,倘若能掌
控天子占據京畿,以後他們何家便是京中的土霸王。
何術的心思不禁活絡了。
他是何家的嫡長子,未來允州的家業全是他的,誰不想做那一步登天,掌控世人生死的帝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