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3 / 3)

離他最近的婦人破口大罵道:“我呸!臭不要臉的孫子!你是哪門子的朝廷,楚王的朝廷還是梁王室的朝廷?!”

這話把那士兵給噎住了,一時答不出話來。

婦人指著他們道:“畜生,你們哪個

家裏頭沒有娘老子的,哪個子弟兵不是從我們這些老百姓手裏走出去的?

“我們被朝廷盤剝,受貪官汙吏欺壓,你們手裏端著的飯碗是朝廷給你們的嗎,是從我們這些老百姓身上壓榨出來的!

“如今朝廷派你們這些狗娘養的來砸我們的飯碗,不給我們活路走,今日誰若敢進魯郡半步,我們定要與他拚命!”

人群湧動,反動情緒集體高漲,個個叫嚷著要拚命,還有什麼俞州兵守不住了,由老百姓自己來守城等等。

汶陽兵不敢去捅這個馬蜂窩,因為東州接下來還有幾個郡要打,上頭下了指示,以安內為主。

另一邊的甘宗群接到校尉上報來的消息,還以為自己聽岔了,怕生出事端,顧不得疲憊,匆忙去探情形。

隻見城門口湧入上萬老百姓,男女老少烏泱泱的一大片,全都拿著刀具木棒等物,不準他們進城。

甘宗群身經百戰,什麼大場麵沒見過,卻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形,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問胡校尉道:“這是什麼情況?”

胡校尉也是一頭霧水,“回將軍,屬下也不知,那些老百姓個個義憤填膺,說什麼我們要砸他們的飯碗雲雲。”

甘宗群道:“且先安撫,我親自去問問。”

胡校尉忙過去安撫那些鬧事的老百姓。

不一會兒甘宗群過來,胡校尉高聲道:“各位鄉親們,這是我們的甘將軍,大家有什麼話好好說,勿要傷了和

氣。”

人群中的一老媼厲聲道:“什麼叫傷了和氣?!若不是你們這幫強盜來砸飯碗,我們這些赤手空拳的老百姓何至於以卵擊石?!”

這話甘宗群聽著不對味,皺眉耐著性子問:“這位老人家何出此言呐?

“我們汶陽兵是朝廷的正規軍,不是什麼強盜,也不是來砸你們飯碗的。

“反倒是俞州那幫人才是土匪,把他們趕走,大家才有好日子過啊。”

老媼不客氣道:“我呸!什麼朝廷的正規軍,朝廷能取締老百姓身上的徭役嗎?朝廷能把土地分發給老百姓耕種養家糊口嗎?

“你們這些狗官,個個官官相護,恨不得把我們老百姓敲骨吸髓,誰會來管咱們的死活?

“你說那俞州兵是土匪,我倒是要問問了,他們既然是土匪,為何還要把豪紳手裏的土地搶來分發給老百姓啊,難道不該揣進自己的兜裏?

“你說俞州兵是土匪,為何見不得老百姓被朝廷盤剝,在管轄地取締了所有人的徭役,巴不得人人有地種,家家有餘糧,這就是你口中的土匪?

“他們若是土匪,那你們這幫吸血水蛭又是什麼東西?除了拿著老百姓供養的公糧來欺壓我們以外,你們還會幹什麼好事?”

甘宗群聽了不由得愣住。

一老兒也質問他們,拿著老百姓上交的公糧來砸衣食父母手裏的飯碗,誰給他們的臉?

看著烏泱泱的一群人,甘宗群皺著眉頭命人去把趙雉抓

來勸退人群。

趙雉被五花大綁,灰頭土臉的帶了過來。

甘宗群指著他命令道:“你,把他們勸退。”

趙雉冷哼。

胡校尉把他推了出去,趙雉跛著腳被推到人群跟前,胡校尉催促道:“趕緊的!”

趙雉淩厲地瞪了他一眼,甩開他的手,嫌髒。

望著那烏泱泱的一片,男女老少全都手持武器聚集到城門口,這樣的壯觀情形不禁令趙雉想起當初安縣打豪紳的場景。

他一時有些感慨,高聲道:“諸位鄉親父老,我趙某未能守住魯郡,在此給諸位請罪,對不住了!”

說罷忍著腿上的疼痛半跪請罪。

此舉令在場的老百姓們動容。

他們望著那個被五花大綁,一身血跡的男人,哪怕他通身都是狼狽,半跪的身子仍舊挺得筆直。

那副錚錚傲骨撼動人心。

聚在最前方的老百姓自主跪禮,一批又一批的人陸續下跪,以謝俞州軍這些月對魯郡的守護。

望著那些陸續下跪的人群,這情形是趙雉怎麼都沒料到的,明明是個心硬如鐵的大老爺們,卻莫名覺得窩心。

他忽然覺得喉頭發堵。

那情形不止趙雉受到了衝擊,甘宗群一眾大軍也是震驚不已。

下跪的人群裏有人高聲道:“俞州軍已經盡力了,我們魯郡人會接著守!”

“對!我們魯郡人接著守!”

人群紛紛響應,看得趙雉一時心神澎湃。

胡校尉怕他搞事,連忙把他拖走。

趙雉咧嘴笑,不怕死道:“甘老

梆子,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什麼才是民之所向,老百姓認可的才是他們的公家衙門,他們的朝廷他們的兵!”

這句話重重地鞭笞到甘宗群的心坎上,他陰鷙地盯著那個不怕死的年輕人,想把他碎屍萬段,卻又明白他是一枚重要的籌碼。

甘宗群陰沉著臉做了個手勢,趙雉被士兵拖了下去。

聚眾的老百姓全都圍堵在城門口,不讓汶陽軍進城,他們又不能大開殺戒,一時有些為難。

東州還有五郡沒打下來,倘若每個郡都像魯郡這般,近百萬人的人口,那得殺到什麼時候?

甘宗群暫且退回城外的大營,為了弄清楚東州郡內的詳細情形,他命人去附近的鄉下打聽。

下午士兵帶來兩個鄉民,甘宗群坐在大營裏親自詢問。

鄉民把東州目前的治內同他們細說一番,聽到土地下放,取締徭役,蠶農副業等等一係列惠民政策,甘宗群的內心大為震動。

他這才後知後覺明白城裏那些老百姓為何會如此激烈反抗,說他們是來砸飯碗的。

這群土匪完全顛覆了他對土匪強盜的固有認知。

見他久久不語,鄉民壯著膽子試探問:“官爺,聽說魯郡以後會歸金林接管,是這樣的嗎?”

甘宗群回過神兒,“嗯”了一聲,“是歸金林王太守管。”

鄉民發愁道:“那我們老百姓手裏的田地還守得住嗎?”

甘宗群默了默,答道:“得看當地的府衙如何處置。”頓

了頓,“你們手裏的田地原本就是從鄉紳商賈手裏搶來的,那是別人的私產,俞州那幫土匪罔顧朝廷律法劫富濟貧,本就是胡作非為,倘若回收還給原主,也在情理之中。”

鄉民歎了口氣,無奈道:“可是我們沒有耕地活不下去了啊,要交七成的租子養富人,給衙門服繁重的徭役,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誰又能來救救我們這些老百姓呢?”

甘宗群沒有吭聲。

鄉民黯然道:“官爺是朝廷裏的人,草民就隻想問一問,你們朝廷什麼時候能放我們這些老百姓一條生路?”

胡校尉不想聽他說這些,差人把鄉民打發走了。

那鄉民回去同村裏的鄰裏說起在大營裏問到的情形,更是把其他村民搞得人心惶惶。他們得知城內的老百姓已經聚眾阻攔,皆生了靠自己保住手裏田地的念頭。

這股風一夜之間吹遍了魯郡的其他鄉縣,傳到了東州的其他郡那裏。

而當趙雉被俘虜的消息傳到俞州那邊時,李疑慌得六神無主。

平頭紅著眼道:“當時大掌櫃受了傷,為保三爺被汶陽軍圍困,現在隻怕,隻怕……”

梁螢強壓下心中的恐慌,問道:“三爺現下如何了?”

平頭:“舊疾複發,無法下地。”

梁螢沉默。

李疑惶惶不安道:“這該如何是好?”

梁螢冷靜道:“你慌什麼,若那甘宗群要奪下東州,勢必會利用趙雉做籌碼脅迫我們,隻要他有利用價值,

就有存活的機會,隻要是活的,我們就有機會把他撈回來。”

李疑發愁道:“這要如何撈?”

梁螢沒有答話,隻道:“魯郡那邊一有情況立馬上報。”

平頭點頭。

梁螢道:“勿要讓老夫人知道了,省得她擔憂。”說罷做了個手勢。

把平頭打發下去後,她背著手來回踱步,李疑眼皮子狂跳道:“也不知允州那邊是何情形。”

梁螢沉聲道:“靠允州那邊是不管用的。”頓了頓,“你莫要著急,越到這個節骨眼上就越要沉住氣。”

李疑:“那我眼下該做些什麼?”

梁螢回答道:“等,等甘宗群的回應。”又道,“他既然把趙雉捉到了,自然會用他來跟我們交涉休戰奪東州。”

這不,她確實猜得不錯,為了接下來的順利奪城,甘宗群親自到關押趙雉的大營,命他寫書信送往俞州。

趙雉穿了一身布衣,腿上的傷口已經由士兵處理過。

甘宗群見識過他的悍勇,想收為己用,坐到凳子上說道:“我看你小子是個硬茬兒,今日折在我的手裏,也是你的命數。”

趙雉半躺在角落裏,不屑道:“你甘將軍攻下了魯郡,卻連城都沒法進,不想辦法進城,坐這兒跟我磨嘴皮子,傳出去了隻怕叫人看了笑話。”

甘宗群指了指他,“你能勸城裏的老百姓散去。”

趙雉失笑,不客氣道:“年紀大了耳聾眼瞎,那日甘將軍難道沒有聽到老百姓說的話嗎,

沒有我俞州軍,他們自己也要守城,你們這幫朝廷的走狗大老遠來砸他們手裏的飯碗,誰樂意給你砸?”

甘宗群倒也不惱,隻道:“土匪行徑,搶別人的私產去劫富濟貧,簡直是豈有此理。”

趙雉犀利反問:“你汶陽打著圍剿的名義來討伐東州,不顧老百姓的死活要把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回收,所有舉動不過是因為楚王的私利,這難道不是土匪行徑?”

“你!”

“什麼狗屁朝廷,當年你甘宗群投靠楚王清君側,那楚王是個什麼東西,你活了大半輩子,心裏頭還沒有點數?”

“休得狂言!”

“我若是你,還是先想想法辦怎麼進城的好,整個東州六郡全都把土地下放了的,你們這幫強盜來砸當地老百姓的飯碗,近百萬的人口,他們豈會讓你們得逞?”

“……”

甘宗群一時陷入了沉默中。

他是怎麼都沒料到,攻打東州難的不是俞州軍,而是當地的老百姓。

說出去隻怕會叫人笑掉大牙,城池攻下了,結果卻沒法進去,總不能把東州所有城池都給屠了。

這是一道棘手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