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玉穀一年一度的奉茶典儀終於開始了。
時聞穿著深色直裾袍{注釋1},端坐在翹英莊一處高樓靠窗的位置。
坐在對麵的散兵看著少年與以往不同的穿著,端起茶杯啜飲了一口熱茶。
時聞穿的這件衣服是古代的製式,紋樣簡單,甚至說是樸素也不為過,卻能夠給人一種大氣莊重的感覺。
他將曆史穿在了身上,氣質也變得矜貴清冷了不少。
從窗戶向下看去,可以看到很多人組成了一條長長的隊伍。
前有人持鑼開道,高舉“肅靜”牌、“回避”牌;後有村民高舉刀、槍、戟、矛、錘等古代武器緊緊跟隨。{注釋2}
再往後,可以看到彩旗隊、鑼鼓隊、細樂隊,引導著簇擁著漆金雕龍的“龍亭”。
而“龍亭”中則供奉著此番盛會最為重要的器物——各式各樣的、色彩各異的儺神麵具。
而再往後,則又有一支穿著和時聞類似衣服的隊伍,為首者似乎是族中德高望重的長者,手持一漆盒,盒中放有由玉製成的禮器。
“都來喲!”一聲響亮的聲音叫醒還在迷蒙的天空。
“嗬!”眾人應答。
每呼一句,必有應和。
有舞者持傘,頻頻起舞;鑼鼓齊響,聲擊天地。
舞蹈動作簡單、古樸,但卻極為明快、有力。
每一個動作都是熱血的噴湧,展示出極致的張力。
人們舞著!人們唱著!人們和著!
是神是儺,敬禮眾生,眷顧降福。
僅僅是在一旁看著,靈魂都會受到無與倫比的震撼。
“來了。”時聞眼睛不眨,看著樓下漸漸向遠處行進的隊伍。
“他們從山上來,現在又是去哪裏?”這是散兵第一次切實體會到奉茶典儀的莊重盛大,輕輕放下茶杯,與時聞一道望向窗外。
“這支儺戲隊伍從藥澤觀出發,途徑翹英莊,抱月湖,一路直上赤鬆山。”
藥澤觀是和平時期所修建,亦供奉著二位仙人,百餘年來便都是這支隊伍的起點。
赤鬆山見證了沉玉穀太多的蒼涼悲壯,記錄了太多史詩,便是這支隊伍的必經之處。
“然後,會再次回到藥澤觀。”
從和平的現在出發,與沉重的過去隔曆史長河相望,然後再次回到今日。
這是一場過去與現在的對話,也是一次文化的洗禮。
在沉玉穀這大山之鄉中生長的子民,堅決不會遺忘過去。
遺忘,意味著背叛。
沉玉穀的子民永遠不會遺忘過去的災痛。
正因為有著擁抱苦痛的勇氣,才能更加用力地擁抱燦爛的未來。
“我們會在經過抱月湖的時候,將玉沉入湖底,以祈求眷顧降臨。這樣的儀式,已經千百年未曾改變了。”
散兵沉吟一聲,不置可否。
“你也許心裏會想,這樣向神靈祈求降福的儀式太過多餘;以玉沉湖也太過奢靡。”時聞淺笑,為他的少年再續上一杯茶。
“但儀式中的每一環都有它的道理。”
“寄托追思,賦予希望……”
“諸如此類。”
時聞也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抬杯淺飲。
以玉沉湖,當然還有另外一層作用在。
當年海之魔神的子民曾入侵沉玉穀,企圖將這座大山之鄉夷為平地。
飲恨死在沉玉穀的魔物何其多。
現在沉玉穀繁盛至今,不受業障侵擾,皆因有陣法相護。
沉於湖底的玉,是禮器,也是鎮物。
維護陣法的鎮物。
若無有心之人作梗,即便沉玉穀所有的仙人逝去,陣法仍然能守護沉玉穀安然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