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念,欲求。
嗔癡,喜怒。
愛憎、哀樂。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沐沅也沒有再問。
但仍然喚來了自己的宛馬,跟上了他的步伐:
“大人的身手絕佳,為何武舉二試時不曾上台?”
大殷百年難得的武舉盛事,實則隻是為朝中舉薦了姚靈時,測一測其真才實學而設。
他隻上了三試,卻輸了第三試。
除了風流浪蕩,又多了一個誇大其詞的草包之名。
這事兒逐漸傳成了蟠陽的笑話。
姚靈時隻是淡淡道:
“聲名一事,是好如何,是壞又如何,好能食之果腹,壞能焚我之軀嗎?”
沐沅頓住,又說:
“大人三年前,所作的一篇關於開源節流的時務策論,我有幸讀過,精彩至極,第三試怎會輸給一個無名老者?”
李淵所狀告八縣糧賦之事,是隱秘,不足為外人道。
除去那日鹿台之上的貴人,所有人隻知是一蒙麵老者。
輕易便敗了這位博覽群書、以才學聞名蟠陽的公子。
姚靈時微微一笑,問道:“南方百姓有多少人?”
沐沅愣怔。
姚靈時又問:“北地百姓又大約多少?”
沐沅蹙了蹙眉,凝思片刻,答道:
“元貞十二年,約莫有一千六百五十萬人口,元貞十五年後,約莫有一千三百二十萬,元貞十九年,約莫……約莫九百六十萬人口。”
短短七年,自從樊如是掌了權,北地人口驟減。
姚靈時看著沐沅逐漸黯淡下去的神情,直言道:
“南方有兩千三百二十萬百姓。”
殷周再如何貪腐,權臣再如何弄權。
百年前,殷周的當權者,也開創過風調雨順、國庫充盈、百姓安居樂業的大國盛世的。
姚靈時繼續道:“南方有兩千多萬的百姓,你認為,於武道一途,你已是天下第一了麼?”
他今日密林中兩次占了上風,不過借的是林中幽謐晦暗,借了天時地利。
又用了餌,擒他上鉤。
他勝了他,卻如此謙卑。
人外有人,並不隻是一句空話。
沐沅更為羞愧,赸笑道:“大人說的是。”
姚靈時縱馬疾奔而去,再無心理會他。
已經辰時了,虞城西門初開,百姓已井然有序,周邊兵甲森然。
薛允既派沐沅前來攔他,便不會隻派沐沅。
城門暗哨眾多,他察覺身後有人靠近,分明是肅殺之氣。
澄澈的空氣中,卻含著一絲花蜜甜香。
正待回頭,乍一聽見熟悉的聲音。
是沐沅。
姚靈時皺了皺眉。
發現那是一個身著輕軟柔和的雪色棉衣外袍的女子。
裙帶搖曳生姿,那股甜香之氣,就源自於她。
她脂粉厚重,兩頰分別都撲打著誇張的淡霞花粉,唇色極深。
她又墜了一雙冷銀月璫,梳了婦人重髻,隻插了些薄紗絹花,稍作了點綴。
一張本是刀刻淩厲般的冷俊麵容上,被脂粉蓋得風姿全無,隻餘老氣。
對視半晌。
姚靈時挑了挑眉,想著該如何開口,才能打破這謎一樣的尷尬。
反倒是那人出了聲兒。
“姚大人。”沐沅放低了聲音:“城門有不少探子,都是薛家派出來的練家子。”
姚靈時攏了攏袖袍:“沐大人有何高見?”
沐沅將背在身後的行囊打開,行囊有些破舊,馬革做的包裹邊角都有些起了皮。
想是從樊軍裏叛出,一路從北地過來的日子並不好受。
“陳原盯得緊,沒辦法,就時時備著些女娘的衣袍,再有人懷疑,也不會疑心一個女子。”
陳原乃樊如是帳下悍將,沐川城破後,陳原代管刺史一職,休養生息。
沐休為護家人性命,將年紀尚輕的孫兒送進了樊軍中曆練。
姚靈時看著沐沅此人,相貌淩厲英俊,周身又氣派凜然,如此殺氣騰騰的八尺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