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羽個子很高,卻因為身材消瘦顯得有些佝僂。
他的顴骨高凸,眼窩很深,明明才三十出頭,臉上卻刻滿歲月的痕跡。
每當江夏進屋時,他都會不耐煩地訓斥,倘若江夏拉開床簾,程羽便會直勾勾地盯著她,似乎格外針對她。
聽說即使是能下床以後,程羽也很少出病房,他的個人衛生也是一塌糊塗,有一種與文明社會與世隔絕的“美感”。
關於程羽的過去,她還是聽護士長晴姐講的。
半年前曾發生過一場震驚F市的車禍,一輛無牌照的貨車在非規定時間內闖入了市區,如龐然巨獸般在市中心肆虐,釀成了一場連環撞擊車禍。
最終根據警方統計,貨車總共與五輛私家車相撞,數十人因此傷亡。
而肇事者,至今仍在逃逸,不知下落。
萬象廣場門口的十字路口上,長長的黑色刹車印如同一道疤痕般,烙印在馬路上。
在太平年代,這樣可怖的數字如此觸目驚心。
而這位程羽先生,就是那五輛私家車上唯一的幸存者。
盡管他折斷了四根肋骨,肺部被斷裂的骨頭戳傷,重度腦震蕩,右腿骨折,以及身上還有大大小小數十處傷口。
他依然活了下來。
不幸的是,他的妻子和唯一的女兒在事故中喪命。
或許是事故的打擊太深,程羽先生的精神狀態如此頹唐。
“窗簾已經打開了,我一個快死的人抽兩口煙怎麼了?沒有別的事的話,就趕緊滾蛋。”
程羽從未給過她客氣的態度,常常惡語相向。
江夏也不止一次想要向院方申訴,但又忌憚於丟掉實習期的工作,隻能私下裏和晴姐吐槽。
每每提起程羽的劣跡斑斑,晴姐總會笑著說。
“他現在的狀況已經穩定多了,當初剛從ICU轉入普通病房的時候,他打醫生、打護士、往其他病人的飯裏吐口水,把排泄物抹在牆上,跟個瘋子一樣。”
關於程羽過去的“光榮事跡”,江夏已經聽得耳朵生繭。
“他沒有家人嗎?”
“都去世了。”晴姐攤開雙手露出惋惜的神情。
車禍摧毀了他的所有,幾個月來幾乎沒有人探望過他,如此悲慘的遭遇讓江夏很難再苛責什麼。
“程先生,我今天是來通知有人想見您。”江夏已經盡可能地保持溫婉的語氣。
“想見我用得著和你們聯係?”
“對方自稱是您最好的朋友,帶了您想要的禮物,還說什麼讓您久等了之類的。”聽到這句話,那隻夾著煙的手輕顫了下。
“久等了...難道是那家夥嗎?他叫什麼名字?”
還未等江夏張開口,310病房的門被輕輕叩響,一位清新俊逸的男子不請自來。
他穿著不太合身的棕色大衣,右手扒著門,整個手背上都有大片燒傷的疤痕。
“冉恒嘉。”
“先生,您要等我先通知了病人才能進來探望。”
江夏盡職盡責地向冉恒嘉解釋:“病人的情緒不太穩定,您盡量不要刺激...”
“好好好,接下來的事就不需要勞煩護士小姐了。請你先到門外稍等片刻。”
冉恒嘉非常紳士地將江夏請了出去。
病房的門被“嘭”地關上,隻剩下一臉懵逼的江夏在門前罰站。
房間的氣氛霎時降到了冰點,程羽不自覺地掐滅了煙。
他收攏了往日疑神疑鬼的瘋癲模樣,轉而冷峻地望著窗外。
“三個月前轉病房的時候,我已經偽造好了出院信息,沒想到啊,你們還是死纏爛打找到了這裏。”
冉恒嘉臉上浮現出早已料到的神情。
“不過是一點小小的手段而已,沒有人會相信墨林集團的繼承人會人間蒸發,就算是剩下一撮骨灰,我們翻遍整個F市也能找出來。”
“更何況,您始終都沒有離開和諧醫院。”
程羽輕蔑地笑了,他知道冉恒嘉早已在醫院周遭安插了眼線,他的一舉一動都在監視之中。
他重新點起一支煙,旁若無人地抽了起來。
“距離她們離開我已經七個多月了,可肇事司機仍逍遙法外。我的態度很明確,我想要的隻有真相,你們為了爭權如何你死我活無所謂,我隻想揪出凶手,為妻女報仇。”
透過氤氳的煙圈,程羽凝視著冉恒嘉不苟言笑的麵容,凝視著這位表情管理大師,為程羽精心準備的戲碼。
“程羽先生,你我深諳放虎歸山的道理,他們不可能放任你出院後尋找真凶,現在你除了法定的那點名存實亡的繼承權以外一無所有。況且,我們之間不是合作關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