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慧塵(1 / 2)

當那晚明水拖著疲軟的腳步走出茶廳,又回頭對爾剛說了那句聽似不經意的客套話時,爾剛的心又一次被重重一擊,那種感覺不是痛,卻比痛更能剝離生命。一瞬間內,他似乎聽到了體內某種東西破裂的聲音,他錯愣又溫和地看著明水跨出那扇門,心中的絕望卻越來越深,越來越甚。

那些悲的、喜的、怨的、哀的,都如塵埃壘成的屑片,化成時光光柱,在麵前交迭晃動著。那麼的幽浮,又那麼的真實。突然的,他想起了一首明水以前非常喜愛的歌,歌名忘了,旋律卻一遍遍地在耳邊縈繞著:“多少的往事已難追憶,多少的恩怨,已隨風而逝。兩個世界,幾許癡迷。幾載的離散,欲訴相思。這天上人間,可能再聚。聽那杜鵑,在林中輕啼。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啊,不如歸去。”

他跟明水叔叔、林伯泡了一會茶,強作從容地又絮叨了些家常,謝絕他們的挽留,離開了張家。走前,他最後抬眼望了一眼明水房間的窗戶,沒有燈,窗戶在路燈的折射下明暗分明。除了草叢中蟲子沒完沒了的嘈聲,四周死籟般的靜。

崇武古城。寒夜、海邊。爾剛披著件黑色真皮外套,坐在靠近岸邊的一塊兀立的岩石上抽著雙喜煙。月光淒寒,風發出鶴唳般的尖銳鳴叫,推動著波濤,應和著大海的咆哮。爾剛頭上的白發最近又增添了不少,風把他的頭發吹得非常淩亂,頭頂上黑白兩色更加分明。也許歲月開始在頭上留痕了。他蹙緊濃黑的眉,怏怏地一口口使勁吸著煙。沒有扣上鏈子的黑色外套在風中飛揚著,他手中彈出的煙頭空中劃了個漂亮的弧形,在海水中降落、湮滅。下意識地,他又把手伸向煙盒,是空的。沒煙了!他的眉頭蹙得更緊了。於是,幹脆手交迭著抱緊雙肩,悶悶地看著遠處的點點漁火。

昨晚,他又夢見明水了。夢境中看不清她的麵容,隻有那清澈如水的眼眸依舊,淡然地看著他。他大聲呼喊著她的名,她微笑不語,轉身飄然而去。他奮力追趕,似乎是追到了一座山腳下,疲憊不堪,突然,前方出現了一池蓮花,清雅出塵。明水突然就不見了。。。醒來後,明水不見了,那池蓮花也不見了,他還躺在自家石頭房間的床上。是夢!他大口大口喘著氣,夢境內的絕望和撕裂般的痛卻還殘留在心中不肯離去。

他掏出那張年邁的老母親為他在鎮上寺廟裏抽的關於婚姻的簽詩,就著月光和海灘邊路燈投照過來的輕微光亮,又看了幾遍。“浮煙虛設一盤棋,世人苦爭勝敗局。身前難料身後事,靜看天公布玄機 。”他本不迷信,是最為典型的唯物主義者。但到了現在,也許是年齡,也許是經曆,或者是太多太多言語形容不出的苦澀,他有點宿命了。甚至開始相信命運。雖然還是參不透。

有艘漁船在離他很近的地方靠岸,一對四十來歲模樣的漁民夫婦滿懷喜悅地把一天的豐收一箱箱地抬上岸,船上有個孩子蹦跳著。。。那漁船上,煤油燈傳過來的光亮竟然晃得很是刺眼,他的眼眶有點熱潮了。

突然,他決定了。明天,明天,再去浙江找明水。

爾剛是在第三天的黃昏時到的古鎮。冬天時的古鎮,就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畫,斑駁不堪的街道,小橋下一艘艘緩緩搖過的烏蓬船,幹淨古樸的石板路。。。一切和上次來的時候沒什麼兩樣,唯一的變化是更寒更冷的天氣。小鎮的河流在橋下緩慢平靜地流淌,就像生生不息的時光。而古鎮是永恒定格的一幅古畫。還能留住什麼呢?也許,他真的想努力留住些什麼了。

他的步伐越來越堅定,越來越堅毅。走到茶館門口,他突然愣住了,整個人傻了眼。原來的“烏龍老茶館”已經換了招牌。現在映現在他眼前的是“繁都茶館”。猶豫了一下,他還是邁著僵直的雙腿往裏麵走。坐在收銀台裏的,是一個四十來歲左右的胖子,一看他進來,連忙起身招呼:“下午好,請問您要品什麼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