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曰:“莫若大赦天下。”帝然之,王氏子得不死。其夕,太史奏北鬥見一星,凡七日而複。帝幸東都,秋霽,偶與行共登天宮寺閣,發歎數四,謂行曰:“吾甲子得終無恙乎?”行進曰:“陛下行幸萬裏,聖祚無疆。”未幾,行化去,帝傷悼不已。至是思其言驗。
百司聞帝南狩,奔赴行在。蜀道隘狹,中道之郵亭人舍,多為尊官有力者止息。翰林王積薪棲棲無所入,因沿溪深遠,寓於山中孤姥家。止有婦姑,給其水火。才暝,婦姑闔戶而休。積薪息簷下,夜闌不寐,聞堂內姑謂婦曰:“良宵無以為適,與子圍棋一賭,可乎?”婦曰:“諾。”積薪素善弈,私心奇之,況無燈燭,婦姑又各處東西室。積薪附耳門扉,俄聞婦曰:“起東五南九置子矣。”姑應曰:“東五南十二置子矣。”婦又曰:“起西八南十置子矣。”姑又應曰:“西九南十置子矣。”每置一子,必良久思維。將盡四更,一一密記其下,止三十六,姑忽曰:“子已敗矣!吾止勝九枰。”婦亦甘焉。積薪遲明具衣冠請問,姥曰:“爾可率己之意,而按局置子。”積薪即出橐中局,盡平生秘妙。布子未十數,姥顧謂婦曰:“是子可教以常勢。”婦乃指攻守殺奪、救應防拒之法,其意甚略。積薪更求其說,姥笑曰:“止此,已無敵於人間。以子夙好,故相傳耳。忘卻石室樵徑耶?”積薪虔謝別。行十數步,猛憶業天師曾雲,爛柯王質再世,此言相符。複詣宿處,已失室閭。岸畔有二鹿對語曰:“昨有長史眷屬憩此,今歸東南。”積薪逐之,走入林間不見。偕房琯至蜀,帝以琯為相。
秋七月,太子至靈武。裴冕、杜鴻漸等請即位。尊帝曰“上皇天帝”,改元至德。以冕同平章事。帝手劄召李泌。泌隱於潁陽,與柳渾、顧況為方外友。使者訪見致命,泌遂至。欲以為右相,固辭乃止。
時令狐潮圍張巡於雍丘,郎將雷萬春於城上巡視,賊弩射之,麵中六矢而不動。潮遙謂巡曰:“其如天道何?”巡曰:“汝未識人倫,焉知天道!”未幾出戰,擒斬極多,賊遁入陳留。帝以子儀為靈武長史,光弼為北都留守,並同平章事。回紇、吐蕃皆請助兵討賊。上皇仍命房琯等,奉傳國璽、玉冊,至靈武傳位。
初,上皇每酺宴,教舞馬百匹,銜杯上壽。又引犀、象,入場拜舞。時祿山大宴胡酋,出象,紿之曰:“吾有天下,雖異類必拜舞。”象努目不動,祿山盡殺之,無滴血流出,破痕複合。焚之,俱化青煙。複宴凝碧池上,梨園子弟欷歔泣下。雷海清悲憤,擲樂器於地,大罵,西向慟哭。祿山怒,縛殿前支解之。
陳倉令薛景仙克扶風,通貢獻之道。上皇貲用正乏,賴得馮大亮饋助。其初家貧,好道,遇有道術者過之,必留連延接。唯一牛拽步磨以自給。一旦牛死,其妻對泣曰:“衣食所資在此牛!”慈母山有道士,每過其家,憩歇累日。是時複來,夫婦語之。道士曰:“皮角在乎?”曰:“在。”即取皮攣綴如牛形,斫木為腳,以繩係其口,驅之遂起,肥健如常。曰:“此牛不複飲食,晝夜使之可也。慎勿解其口!餘往洛陽,引雷樂官歸山也。”大亮乃以此牛拽磨,力倍於昔。數年,其家已富。牧童因盛暑牛喘甚急,勞而解之,遽成皮骨。大亮遂改置酒肆,仍好賓客。有樵叟三五人詣飲,常不言錢,雖數益敬。一人曰:“我輩八人,明日俱來,共謀一醉。無以人多為訝。”至時,樵叟八人偕至。於袖出楠木,才五六寸,栽於庭。盡歡而起,曰:“勞置美酒,無以為報。此樹徑尺,則家財百萬。可貢天子,垂名國史。十年後,會於岷嶺巨人宮,當授飛仙之道。”旬日,樹已淩空,高十餘丈,大徑尺。其家金玉自至,寶貨自積,殷富彌甚。聞上皇幸蜀,大亮乃貢錢三十萬貫,以資國用。上皇欲官之,曰:“臣奉仙人之命。今欲赴約岷山也。”因辭去。
上皇屬念貴妃,輟食忘寐。近侍密求方士,冀少安聖慮,或有舉楊什伍者。幼遇道士,教檄召之術,受三皇天文,驅毒厲、剪氛邪、禳水旱、致風雨。但木訥疏傲,不拘於俗。征至行在,命坐問。楊對曰:“雖冥寞鬼神,皆可曆而考召。”上於內置場,以行其術。是夕奏曰:“已於九地搜訪,不知其所。”上曰:“妃子當不墜於鬼神之伍。”二日夜,又奏曰:“九天星辰日月虛空杳冥之際,遍尋不見。”上悄然曰:“未歸天上,複何之矣?”炷香冥燭,彌加懇至。三日夜,奏曰:“於人寰之中,山川嶽瀆祠廟、十洲三島江海之間,亦訪求不得。後於蓬萊之頂,南宮西廡有群仙居止,中有女仙謂臣曰:‘我太上侍女,隸上元宮。上皇是太陽宮朱明孔升真人,偶以宿緣世念頗重,故降居於世。我亦謫為侍衛耳。此後半紀,自當相見。願善保聖體,無複意念也。’乃取所賜金釵鈿盒各半、玉龜子一,寄以為信:‘聖上見此,當醒憶矣。’流涕而別。”什伍以諸物進。上皇潸然良久,曰:“師升天入地,通幽達冥,真得道神人也!”禦筆賜名“通幽”,金銀各千兩,良田五千畝,紫霞帔、白玉簡,特加禮異。暇日問其所受,曰:“臣師西城王君。昔於青城山,教召命之術,曰:‘可輔讚太平之君。’後得飛升,戒以護氣希言,目不妄視,絕聲利,遠塵囂,則可以淩三界,登太清矣。”又問:“天地何門而往,無所為礙,通幽?”曰:“道人入火不褻,入水不濡,躡虛如履實,觸實如蹈虛。所以然者,形與道合。毫芒之細,萬物之眾,道皆居之。”上善其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