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五月的煙雨,可不是說說而已。若從高山上俯瞰一片連綿的山壑,細雨落下之時,從那漫山遍野的茂密中,蒸騰起一陣陣青煙,或是薄薄的霧氣,在群山之間連成帶凝成片,將天和地分成清晰的兩塊。下麵飄散著千家萬戶爐灶中升起的藍色的煙,上麵是仙子腳下駕過潔白的雲。
五月的鄴城,在崇山峻嶺的邊界中,在黑黃交接的土地上,這座聳立了幾百年,曆經了幾朝幾代的王城,如同它過往沉重的曆史一樣,籠罩在綿延了千年亙古不化的濃霧和飛逝時光中傳承了萬代的爐煙中。
大胥王朝第兩百個年頭,第八位皇帝,一位被自己母親和權力的渴望掌控的年輕天子,一位違背了曆史被迫卷入到鬥爭中的可憐人。曆史或許不會埋沒他的名字,或許會有一位史官挖掘並整理出他沉重的一生。但是後世那個為這位或者輝煌彪炳,或者輕微寡淡的皇帝立傳時不會想到,在這樣一個普通的清晨,這位名義上應該是整個廣袤帝國疆土的掌控者依舊每天清晨如一日,端著一份煨在爐火中的安神羹出現在太後寢宮門外。
近來太後越來越沒有精神了,哪怕每日不間斷地服著太醫院送來的各種湯藥,盡管她放鬆了對朝堂的掌控,讓自己的兒子頭一次摸上那枚沉重的印章,並雄心勃勃立誌要成為震鑠古今的英主,但是不足四十歲的太後仍舊是一天天肉眼可見的垮了下去。
目光平靜的皇帝跪在地上,看著頭發花白了一片,被侍婢攙扶著才能慢慢坐下去的母親,雙手奉上那碗自己親手煨了一個時辰的羹,又看著母親一口一口被伺候著服下,一絲淡淡的笑意勾在臉上。
安神羹安神麼?安神羹自然是安神的!哪怕是坊間不學無術的赤足醫生,也能牢牢記住幾方安神聚氣的帖子來糊弄一下走投無路的病患。唯獨不同的,帝王家的安神湯或許不會安神。至少,皇帝周康親自熬煮的安神湯不必非要安神,這個秘密隻藏在皇帝一個人心裏就夠了,被大山死死壓住的皇帝可以每日飲酒作樂,可以廣納天下美人,可以從不踏進皇後寢宮,自然可以守住一個小小的秘密。這個秘密不必有任何人知道,哪怕幾乎與皇帝同吃同寢的昔年好友同窗劉易安也不行,天知道這個浸淫了幾十年聖人書言的書呆子會做出什麼反應,會不會當麵斥責皇帝的不孝之舉然後憤怒的拂袖離開自己唯一的朋友。
“劉琦啊劉琦,你隻需等著,等朕掌握了天下的時候,做朕的蘇儀就好。”皇帝周康每次想到這裏心情就無比的舒暢,等到母後虛弱的聲音叫了好幾次之後,才猛然回過神來,伏在地上跪地請安。
“皇兒今日看起來愈發精神了,不似前幾日夜裏飲完酒萎靡消瘦的模樣。”太後虛弱的聲音飄到周康耳朵裏。
“回母後的話,兒臣這幾夜遵母後喻令睡在禦書房中批閱奏章,早起服下安神羹才好了些。”周康道。
太後點了點頭,緩緩張開嘴道:“孤這幾日心裏煩悶的很,禦醫四下診斷也尋不出所以然,實在也提不起力氣,隻是辛苦皇帝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