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她緩緩開口,艱難地對自己兒子說:“吾兒來了。”
周康囁啜著說:“兒來了。”
氣若遊絲的太後看著自己兒子說:“娘親後悔讓你當了皇帝,也不後悔讓你當了皇帝,從今日起,吾兒再也不用親手調製羹湯了。”
趴著的周康一瞬間好似明白了什麼,瞪大雙眼,不自覺有淚流下來,等到淚珠滴到床上,一滴滴浸濕了床褥,才抬手向臉上抹去,看著手上的淚漬出神,為什麼眼淚會這樣流下來,自己卻不自知。
床上的王太後此刻像一個平常的母親一樣,臨死前扯住自己兒子的衣袖,也許她知道什麼,自從喝下自己親兒子送上的第一碗羹湯時就知道,可她還是喝下了,像一個母親麵對自己孝順的兒子那樣喝下去。
隻是臨死前,她也像一般的母親那樣,扯著兒子的衣袖,緩緩對他說:“母親隻求你一件事,隻求你一件事,吾兒,你,吾兒你萬萬不可殺汝舅!隻當母親求你……”
漸漸地,沒了聲音,也漸漸地,沒了呼吸,緩緩的落下了掣肘兒子的手臂。
離她最近的,她的兒子,大胥的第八位皇帝周康,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母親失去了最後的生命。或許他是想哭的,但是喉嚨裏依舊發不出聲音,眼淚一滴滴滾下來,怎麼也控製不住。
也許天下的母親都是這樣,周康不知道,但是曾經也有一位齊皇後,用自己幹枯的病軀為自己幼小的兒子撐起一方小小的天地。
如今她們都遠去了,或許帶著不甘,她們或許有著私心,但總之是帶著不甘離開了自己創造的一切,離開了各自掛牽的骨肉。
盡管有華貴的棺木,盡管有羨煞世人的龐大陵寢,但是生死總有界限,她們仍舊被一坯黃土隔絕了念想。
黃土內埋著的不甘的人死了,黃土外站著的不甘的人要艱難的活著。
王皇後死後被追諡為昭烈皇後,這是以王弼為首的百官商議的,也是各地藩王節度使上表請求的,這其中有沒有齊王的奏章皇帝周康不得而知,但是這是他第三次站在宗廟前行祭祀大禮了,依稀記得前兩次自己就站在太子弟弟的身後,恍惚間這一次就換做自己站在最前麵了。
這一刻他忽然好像明白了弟弟周同的感受,或許之前的時候那個突然間失了歡笑,突然間變得沉默寡言的弟弟心裏想的跟自己現在一樣吧。
於是乎,大胥第七位皇帝,在位二十七年的尊武大聖廣孝皇帝就成了大胥開國以來唯一一個兩位皇後配享太廟的存在。
……
又一次的早朝,門外依舊薄霧籠罩下漆黑的天空中,周康坐在那唯一的一把椅子上。
隻是這次不同的是,底下群臣齊齊跪倒在地上,嘴裏高喊:“請陛下立丞相!請陛下立丞相!”
於是眾臣就看見他們的皇帝陛下,跌跌撞撞地離開了那把金光燦燦的龍椅,一麵神情恍惚的往下走,一麵喃喃道:“容寡人再想想,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