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蒼穀外。
其實一切皆如君天離所料,大軍已經把穀口圍困得嚴嚴實實。本應對滄瀾軍展開快速圍剿的十萬圍師因為日間一個紅衣女子的到來而安營紮寨。底層的士兵們盡管疑惑,卻從來不會違逆安陽王的命令。
而上層的將領們即使恨透了那些躲進山穀的敵人,卻也惶恐不敢多言。
他們知道那個女子的特殊,也聽聞了不少領軍王子和冥城之間絲絲縷縷的故事。
時至深夜,秦越依舊坐在大帳之中未曾休憩。隻因他的大帳之中仍舊坐著十幾個冷冰冰的人,算起來也不過是深夜方到,卻毫不猶豫的前來打擾秦越的休息。
天荒穀主,天荒穀五雷子,陰陽宮左右護法,天鷹堡掌門,毒宗三大長老。秦越數得上名字數不上名字的人,統統在他麵前靜坐。
這便是時下江湖之中橫行霸道的武林盟會。就算帳外十萬大軍,這群上了年紀的老頭子們依舊表現的囂張跋扈。
而秦越向來不喜歡有人比他囂張跋扈,他在帥位上挑弄著燈火。一旁那位老邁的家臣熟練的給他揉著肩膀,似乎不論主仆都不太想和這些攔不住的不速之客打什麼交道。
眾人隱有惱火之意,隻是身為盟主的天荒穀老人一直壓抑著他們的怒氣。
資曆最深的幾個老人都知道秦越並不是什麼善主,不論是讓本人的實力還是身後碧珊海所代表的力量都讓他有足夠的底氣和龐大的武林盟會對話。
碧珊國雖在海外,仍有數個效忠於海國的頂尖門派。秦越習得天下武學,算起老師來,都可以組成一套響徹蒼歧的高手陣容。何況這其中還有那個向來讓人不知深淺的影門門主。他們手上情報和刺殺的力量足以讓任何人為之膽寒。
天荒穀掌門陳霆雖然易怒,眼下卻也覺得自己大張旗鼓有些咄咄逼人。以秦越血氣方剛而言,眼下的態度算得上情有可原。
於是他先讓了一步,他起身向賜座之後再無言語的秦越執了一禮。打破沉默道。
“深夜叨擾王爺,是老朽有些失禮了。”
“盟主大駕光臨。寒帳蓬蓽生輝,又談何叨擾?”秦越抬了抬眼皮道,將手緩緩離了燭火。
“王爺應該知道老朽為何而來。”陳霆不喜和這些政客多言,第二句話便開門見山問道。
“自然是為了找回丟掉麵子。”秦越笑道。這話說得極為直白,落入老者耳中卻是不折不扣的諷刺。
天荒穀主身後五個師弟聞言更是怒氣直衝從座椅上站了起來。陳霆擺了擺手,皺了皺花白的眉頭道。
“老朽以為…碧珊海應該和我等站在同一個立場上。”
“哦?”秦越饒有興趣的微笑道。目光絲毫不落在陳霆身後情緒不穩的眾人。
“秦越不知盟主的立場是什麼?”
對於這番明知故問,天荒穀主用力握緊了拳頭。
“自然是除掉山穀裏麵的那小子。報我徒兒晏飛之仇,也給王爺還有青川上下除去一顆眼中釘。”
“倒真是一箭雙雕。”秦越讚同地笑道。
“可是老朽聽說今日有一個女子來過,和安陽王敘了半個時辰的話,王爺便讓十萬大軍停滯不前。倒是不怕那狡猾的小子從蒼歧山絕壁飛遁走了。”
“他若是想走,我難道能留他到現在?不過一夜而已,陳掌門就這般耐不住性子麼?”秦越反問道。天荒穀主終於受不住他的傲慢和拖泥帶水。冷哼一聲道。
“安陽王若是真有休整再戰的意思,老朽今夜也不會在此多言。隻是白天那女子的身份大家都有數,誰能保證王爺心裏是不是已經打起了退堂鼓?放眼天下間,或許沒人能輕視冥城的意思。”
“陳掌門現在乃一盟之主,言下之意不也是忌憚三分麼?”
“你…”陳霆聞言愕然,他的老臉之上滿是怒意。
“既然安陽王要做牆頭草,那老朽也不多言了。明日過後,王爺就會明白,如今的蒼歧…已經不是聖殿冥城淩駕凡俗的時代了。”
說罷,天荒穀主拂袖轉身,一眾武林盟會的大佬隨之起身而去。秦越仍舊默然坐在帥位之上,既沒有對那股龐大的勢力有所挽留也未曾起身相送。
帳外寒風吹歪了燈火,秦越身邊的老者走過去緩緩挑弄著燈芯。
“劉伯,不用了。”秦越和氣地對老者道。
那老者說話含糊不清,秦越靜靜聽著。忽而像是解釋般說道。
“我隻是試探武林盟會究竟有多大的決心罷了…”
老者聞言點頭,伸手比劃了一圈。秦越知曉他的意思,又道。
“我本就不喜歡變數,從決定插手這一攤子爛局開始。就總是有人喜歡打亂我的計劃。”秦越眼中泛起寒意道。
“沒想到…她也卷了進來。本王提了三次的事情,她為了那個小子,就這般主動答應了下來。”
聽聞此語的老者麵色如常,他對著秦越咿咿呀呀又說了幾句。
“江山?美人?”
“紅顏枯骨,又怎比得上山河萬裏…史冊留名?”
老邁的家臣咧開嘴幹巴巴的笑起來。他緩緩指了指帳外,想催促著安陽王做決定。
秦越終露決然之色,他從桌案翻出一張墨跡猶新的紙,伸手遞給了家臣。
“劉伯再去一趟武林盟那邊,把這封書信給陳掌門。”
“武林盟會那些老家夥不是不識時務之人,既然敢為了君天離那小子的性命撕破臉皮,那本王也就沒有什麼顧忌。”
被稱為劉伯的老人拿過書信便往帳外走去。
秦越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明白今夜再也不會有入眠的念頭。
他挑滅了案上殘燭。對著黑夜輕輕說了一句。
“可惜…可惜。”
清晨,難得一見的冬日陽光灑在了裂蒼峽前。雖然肅清不了北風蕭蕭之意,卻還是讓人覺得比前些日子陰沉沉的天要舒爽許多。
這種舒爽的心情蔓延在碧珊海國士兵之中,讓他們臉上洋溢著笑容。
這笑容本與前來征戰的十萬鐵甲格格不入,可昨日夜裏,早有一道命令自上而下傳達開來使得士兵們的全然心情輕鬆下來。
滄瀾軍今日請降,碧珊海不戰而勝,隻等安營接納降兵到來。
辰時將過,納降的時間已到,碧珊國大軍早已擺好了陣勢在山穀外圍出了一片空地。秦越居於中央,和十萬大軍一樣把目光凝在了穀口。
過了一會兒,穀中有人影閃動。敵人比他們想象的要更加守時。
碧珊海的士兵們臉上高興和得意表現得更甚,滄瀾軍棄守險地如約而來。果然是準備做一支誠心的降兵。
麵對這支橫空出世震驚蒼歧的強軍,青川人損兵折將無可奈何,伯河用兵如神也無法將其擊敗。可是碧珊軍如今做到了,不戰而屈人之兵。
隨著滄瀾軍緩緩從山穀裏走出,碧珊海打量著這支殺人無數的軍隊,那股傲氣仍在,激起了無數士兵的冷笑。
“貪生怕死的喪家之犬,也敢擺這種寧折不彎的姿態。”
議論還沒傳開。更多人的目光被前排的幾個人吸引。對於那幾個身份昭然的人,縱然碧珊軍已成勝利之師,卻仍舊生不出一絲居高臨下的心境。
最前麵的那個男子穿著滄瀾四珠鑲嵌的天水流雲服,此刻他的下巴布滿了淺淺的胡茬,依舊不能掩蓋他的年輕。
這是滄瀾史上最年輕的靖川將軍,回望不到兩年時間裏,整個蒼歧崛起最快的少年。
靖川將軍身後,一男一女。
女子像是夜空最閃耀的星辰,花海中最嬌豔的玫瑰。大部分碧珊士兵不清楚她的身份,隻覺得如此天人,難怪能盤桓在靖川將軍和他們的統帥安陽王之間。
另外那個男子不用多言,即使他有些灰頭土臉,也阻擋不住碧珊士兵對他投去又恨又敬的眼神。他是滄瀾軍中唯一一人不憚於朝著十萬圍師投去不屑眼色的人。碧珊軍想起殺神之命,多半以凶狠回應。
“喪家之犬!”有一個士兵鼓起勇氣喊道,點燃碧珊軍洶湧的情緒,嘲笑聲此起彼伏。若不是有將領們壓製,怕是要演化出一場刀兵。
不過碧珊軍將領隻是節製,並不阻止那些言語上的叫罵,滄瀾隊伍已經走出了山穀,落在了正中被汙言穢語覆蓋的地方。
君家軍六千子弟從未受過如此屈辱,可他們的臉上沒有悲憤之色。越是敵人叫罵,他們越是用清一色的冷漠表情作為回應。
唯有林思柔身處其中倍感煎熬。她看著身前沒有回頭的君天離。知道那些漫罵都在剜割他的心。
昨夜君天離對六千君家軍坦白了林思柔的提的協定,這些熱血男兒昨夜在篝火旁痛苦的垂下了頭。林思柔不忍看君天離違心說服那些將士,隱在夜色中等待結果。
最終所有士兵都聽從了君天離的命令,君天離為此掛上了林思柔不曾見過的疲憊。
如今看來,那都是一個男人的自尊在被無力的現實踐踏。
君天離和身後弟兄們緩步走著,十萬圍師的怒罵得不到任何回應而漸漸消弭。
終於,六千君家軍走到了秦越三丈遠的對麵停下腳步。君天離抬頭看著安陽王。
而秦越沒有看君天離,他把目光聚焦在靖川將軍身邊的女子身上,微笑道了一句。
“辛苦你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秦越伸出了他修長的手。風吹過他的王袍,像是在招呼著王後的到來。
十萬人注視著這一幕。
林思柔緊咬著下唇,微顫著肩頭走了過去。
君天離也看著這一幕,思緒一片空白。
秦越伸手攬過林思柔的腰,微笑著對君天離道。
“開始吧。”
君天離無言,對著身後的沈鳶招手。最後排的君家子弟開始拔出腰間的武器,一排接著一排遞了上來。
碧珊海方麵,同樣出動了數千人接收。而在這一瞬,秦越看到這支裝備精良的隊伍隻交出了手中的狼牙短棒,那一直讓青川和碧珊海軍隊垂涎的銀弩,竟是沒有落在自己人手中。
不是滄瀾軍沒有從身上拿出來,而是他們交出兵刃之後已然兩手空空,那些遠程殺傷的利器,根本就沒有被他們帶出山穀。
那防禦力出眾的銀甲,自然也沒在身上。
秦越眼裏亮起一道寒意。他知道那些精良的裝備定然已在山穀毀去。這些想在十萬大軍下求生的滄瀾人,依舊用三分傲氣挑戰著碧珊海的底線。
林思柔攢住了秦越的衣袖,眼裏的淩厲同樣逼人。她在用堅決的態度告訴秦越不要妄動。
秦越深吸一口氣,恢複了和煦的笑容。
“帥旗。”秦越指了指君天離身後士兵舉著的靖川二字大旗。不等靖川將軍有所反應,幾個碧珊軍士兵直入滄瀾隊伍。
一陣爭奪之聲在隊伍裏響起,那扛起的士兵死死拽住旗杆,麵對三五人毫不退讓。那幾人身在滄瀾陣中,又不敢拔刀,有不敢違背了安陽王的意願。
“給他。”君天離回頭對著扛起的那個兄弟道。他看到了那士兵眼裏轉悠的淚水。
“給他吧。”君天離柔聲道。
士兵鬆開了最後的尊嚴,帥旗易手。
碧珊軍似乎早有安排,取來了火把,把旗杆插在了靖川將軍麵前一丈,開始縱火焚燒。
靖川二字在烈火中化成飛灰。君天離身後的沈鳶握緊了拳頭蠢蠢欲動,被前頭的上司強行按了下來。
秦越滿意的看了君天離一眼。
“君將軍既然爽快,那就不要拖遝。還請讓弟兄們服下些丹藥。不然晚些上了船,本王怕來不及照顧。”
他雖說了一個請字,但卻不等君天離有何動作,數千名碧珊海士兵紛紛掏出一包包藥粉,拿出腰間水袋。站到了君家軍士兵麵前。
這本是用來向滄瀾王牌之師投毒所備,足以見得秦越的手段有些非比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