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之內，禦書房中。
單邪和凝視著跪在自己麵前的京都府尹，明明尚在壯年的他總覺自己有些老了，竟是一時間想不起這個身處要職卻不上朝的臣子叫什麼名字。
不過這對他來說這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他低頭又瞧了瞧幾份厚厚的卷宗，濃厚的眉毛忽然緊了緊。
下邊跪著的京都府尹額頭貼地道，他的身軀不自覺的微微顫抖。也不知是受了怎樣的驚嚇。
京都府為帝都要害衙門，可每一任府尹差不多都過著每日戰戰兢兢的日子。一來帝都乃天子腳下，凡事不敢有任何差池。二來，青陽的上層權貴幾乎占了整個帝都八成，一旦有什麼案子涉及到這些大人物們，都足以讓這個小小的三品官食不能安，寢不能寐。
今天，這位倒黴的府尹就接了一個讓他幾乎想要辭官的案子。
一大早，捕快帶了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淮安街發現了十餘死者，一切證據顯示了有一場死鬥在此地發生。
這樣大的一宗命案可謂是青陽城裏十餘年來僅有，然而最讓京都府上下欲哭無淚的是，在那些身著黑衣的死者不遠處，還有一個死去的公子哥。
待查明身份之後，府尹差點暈厥過去。那人竟是次席元老耶識翰之子耶識燕。
平日裏這位府尹沒少接觸過這位橫行青陽的小霸王，也不知道替此人掩蓋過多少強搶民女欺民罷市的醜劇。
可沒想到這樣一個橫行無忌的二世祖，竟是在昨天夜裏被人一箭射死在淮安街上。甚至連同十餘個黑衣人的屍首都沒有做過任何處理。
隨後查到的消息更是讓人心驚，昨夜有一宗針對回京的大都統的追殺案。這兩期案件隱隱謀和，指向了更讓人棘手的一個方向。
於是京都府尹不敢再查下去，他隻能匆忙的在現場取了些證據，寫了一封含糊不清，模棱兩可的卷宗，瘋狂的跑去進宮麵聖。
這恐怕是最後一次麵聖了，他一想到這宗案子背後兩個勢力，心中隻有一個期許。那就是能在這場風暴中保全自己一條老命。
至於這官位，誰愛坐誰坐去吧。
“陛下，此案關係重大。微臣不敢妄斷，還請聖上明示。”
“朕知道了。”書案後的青川皇帝喝了口茶淡淡道。和下方已經幾近哀求的府尹相比，他的表現實在是有些過於平靜。
“這件事昨夜朕就知道了。巡防營辦事非你能及，他們給朕的卷宗，可要比你這份言辭要明確很多。”
“微臣該死。”京都府尹大驚失色，他此刻完全揣度不出書房裏這位帝王話語中的意思。
沒想到早就有人將兒子的死訊報到了宮中，自己一個京都府尹，卻還後知後覺。
直到他想起巡防營三個字的含義，才明白過來為什麼會有人比他更快。因為那本來就是次席元老勢力所在。
這更讓這位府尹確信了自己卷入一場帝國最高層的權力鬥爭之中，他隻能不斷磕頭，以此祈求陛下施舍一點憐憫之意。
“你退下吧。”然而陛下並沒有給他想要的答複。一句簡簡單單的退下，讓他所有的言辭都隻能吞進肚子裏。
於是他磕頭告退，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回府寫上一封請求告老還鄉的奏折。隻希望到時候不管陛下要給哪一方一個交代，也不要牽扯他這樣一個落魄的小人物。
待京都府尹倉皇退去之後，單邪和目光又鎖在了麵前的卷宗之上。他根本沒有去翻看那一封關於帝都命案的卷宗，而是凝視著另一封印著樞密院和禦史台印鑒的文書。
就在不久前，他迫於耶識翰和一眾元老的壓力詔返伯河。一來是想給前線的戰敗謀求一個合理的解釋。二來亦是對忽安過於激進的培養軍中親信的一個警示。
這麼多年來，他在龍椅之上無時無刻不想著平衡這兩方力量。沒想到因為一個伯河，把這兩邊的矛盾都抬到了禦書房內。
單邪和回想了一下這個名字出現在自己視野裏的時候，那時還是滄瀾剛剛入侵。忽安族長力薦此人擔任了七城軍都統。
隨後聽聞的前線戰報也讓這位獅子一般的青川皇帝很是欣賞伯河，在聽聞其實艾陌元帥之徒後，也順著忽安的意思將大都統之位交給了他。
這樣的晉升速度在軍中可謂是駭人聽聞，縱然耶識翰百般反對，卻擋不住他帝王的執意。
隻是沒想到，在伯河帶來的勝利竟會在這麼快的時間裏戛然而止。一場讓他都覺得匪夷所思的戰敗從戰報中跳了出來刺得青川帝王眼睛發痛。
於是他詔返伯河，想要通過樞密院的審議再度上演一場平衡左右權力的遊戲。卻不料昨夜橫生事端，讓耶識翰和忽安之間陷入了不死不休的局麵。
“不過柳淺這孩子，倒真讓朕有些刮目相看。”
青川皇帝自語道，今日樞密院的卷宗他從頭至尾細細看了一遍。他甚至能想到柳淺在公堂之上舌戰群儒的景象。
那些鏗鏘有力的言辭雖然稱不上詭辯，卻也透露著那個文弱孩子骨子裏的蠻橫。
他身為一國之君，自然知道這位監軍的真實身份，甚至知道他其實是一個女兒身的秘密。想當年他無比敬重忽安之時，還破例讓這個尚且年幼的女孩兒進宮參加過上元節的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