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一個習字,道盡了人與人根本差別的主要原因。習,可理解為習性、習慣。更通常的理解,就是學習。知識、技能、體能,都是在不斷學習中積累,進步的。
玄成一家搬到莊園後,最大的事情,莫過於從這日開始,玄成的啟蒙就正式進入軌道。謝蘊的小課堂布置,並不似其他學堂,因學生隻有兩、三人而已,於是便采取了圍坐一起的方式進行每天的課業。
玄成的時間控製,此時極有規律。黎明前的打坐,清晨的騎術訓練和兵器訓練。上午與謝先生讀大概一個時辰的書,中午要有一個午休。下午與謝先生討論一個時辰的曆史,或者軍略知識的講解或戰例的講解,每逢這時,李靖便欣然而至,一同參與。隨後是晚練。
謝先生很滿意這個弟子,因為這個弟子的確與眾不同。記得是學堂開課的第一天,玄成帶著大力、天賜來到書房,正式地謁見先生。李靖受玄成母親的委托,在一旁觀禮。先生微笑地問:“玄成,你最想跟先生學些什麼?”
天賜這時很激動。終於可以跟眼前這位大學問家學習如何打仗了。他想,公子的答案,也莫不如此。李靖心頭,也掠過軍略二字。因為從玄成的家學傳統,到他的喜好,軍隊在旁人看來的確是他最好的歸宿。這點,連李靖都不能免俗。而玄成的回答,卻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他恭恭敬敬地答道:“我欲與先生學修身。”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先生於是深入問道:“為何是修身?”
玄成道:“自魏晉以來,世風頹靡不振,眾人不知生有何歡。且征戰頻仍,白骨累累,即使鍾鳴鼎食之家,亦是朝不保夕。常人便終日以行樂為麻醉;遇事以利為先而毫不顧忌忠孝二字。對於信義更是棄如敝履。但,學生所聞,夫子之道,理在利先。即使刀斧加身,為大道義無反顧,為信義寧折不回。學生以為,若欲正世,先必正己。家父常言,一塌不掃,何以掃天下。既是此意。因此,欲做事,先做人,唯如此,方可達至大成境地。不知先生以為然否?”
謝蘊被這幼稚童子的一番話,深深打動。的確,今日這世道,看似繁花似錦,但內裏潛伏危機。五胡亂華之後,動亂頻仍,前途茫然。眾人或陷入利益之爭不可自拔;或陷入奢靡、頹廢之境不由自己。信奉的是利為義先,而從根本,忘記了做人本應的操守和良知。致使朝野上下,無不陷入權力漩渦,而自己,不也是為了趨利避害,而發誓終身不入官場的嗎?想自己,自詡學富五車,此生能夠獨善其身。確不知,對目前世情,尚不如一小童,清明如鏡。慚愧呀,慚愧。但轉念一想,又欣喜異常。正所謂教學相長。師長與學生,相互砥礪,未必不是人生的一大佳事。
李靖在一旁亦悚然而驚。身邊這位小公子的確不簡單。他反複咀嚼了“若欲正世,必先正己。欲做事,先做人。”這幾句話,也是內心起伏連連。利義之爭,自古皆然。但能為義斷利,則如鳳毛麟角,不可多得。但若為人隻為利益,那麼這樣的人,是否值得我李靖輔佐呢?那到時,很可能被人買了,還替人數錢呢。這位小公子的胸襟,的確並非常人呀。李靖覺得,自己的心,在玄成的一番話語之後,也與他貼近了些。
這時聽得謝蘊又問:“何謂修身?”
玄成恭敬地回答道:“大道至簡。平日起居,習練;讀書,知理;均是修身。然玄成所求修身,可歸結為一字:勢。即希望隨先生養磅礴之氣,修浩然之身。屆時,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正氣淩然,鬼神亦避,進而可一往無前。”此話一出,擲地有聲。
謝蘊老懷大慰,連說:“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內心已發誓,絕不藏私,要將一生所學,傾囊相授。才不辜負麵前這招人喜愛的童子。不讓此生虛度。同時,他也暗自思量,自己看來要在這裏盤桓一段時間,何不在本房中擇一、二位童子,與玄成相伴。少時是伴,大時即可為友。相互提攜,豈不快哉。同時,我遊曆各地,至親好友中,有幾位極力拜托,讓子侄做自己的學生。因以往四處漂泊,居無定所,而不肯答應。若往後,在這麒麟莊園待一段不短的時日,將那些童子招來,也算是對周邊的一個回報吧。
讓謝蘊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大興城之行,或者說,他在麒麟莊園的安居,給自己,給玄成都帶來了巨大的變化。而他也將伴隨自己弟子,行走在人生的路上,一直到自己生命的盡頭。
當謝蘊將自己欲招攬一些童子,以盡朋友之誼的想法,向玄成提出時,玄成並未反對。莊園很大,足以容納來的孩童。隻是外院的訓練要隱蔽一些。這,福伯和秋亦寒等人會妥善安置的。
李靖在一旁也默默點頭,這位公子與自己的做人誌趣和意向,相當吻合。這樣,未來賓主相得益彰,恐也是一段佳話。
玄成沒有想到,他的一番話,使他和謝蘊、李靖走的更近了。這兩個人眼裏,到現在是再沒有將玄成當小孩子來看待了。平日的討論,交流,相互平等不少。這也使玄成受益匪淺。畢竟,他不能當著兩位明白人的麵,真背一段古代戰爭史的綜述出來。這一來是太驚世駭俗。另外,畢竟書籍的記載與實踐,有著不少的差異。這一背,興許就真變成貽笑大方了。而從謝蘊與李靖對軍略的每日交談中,玄成從義理上,把握到了古代戰爭某些帶有規律性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