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穆斯林與非穆斯林
奧斯曼帝國與波斯薩非王朝和印度莫臥兒王朝一樣,是一個伊斯蘭帝國。#pageNote#0伊斯蘭教在這些國家的身份認同上一直扮演著關鍵角色。但因為環境局勢的不同,強調穆斯林特征的程度在這些國家有所差異。此外,就像莫臥兒王朝存在印度教徒、耆那教徒、佛教徒和基督徒,奧斯曼帝國的統治者很清楚其大部分臣民並非穆斯林。這一事實集中反映在其製度和施政上。
邁克爾·沃爾澤認為,多民族帝國因其本性而不得不采取寬容政策,並將這一政策強加於全部人口。“帝國內的族群沒有選擇,隻能接納彼此,和諧共處,因為他們之間的互動關係被帝國官員按照帝國法規嚴加管束。”#pageNote#1寬容包含了忍耐與接受兩個層麵,意味著既要意識到差異的存在(盡管主觀上不太情願),又要允許差異的存在。有時,人們秉持宗教精神接受他人,將族群差異視作國家生命力的來源。在奧斯曼的曆史上,這兩種態度並存,直到19世紀末,尋求統一和同質的呼聲才蓋過了主張多樣性的聲音。
在關於奧斯曼社會多樣性的論著的開篇,本傑明·布勞德和伯納德·劉易斯寫道:
在近500年的時間裏,奧斯曼人統治的帝國和曆史上其他帝國一樣多元化。這樣一個多種族、多宗教的社會運轉得尤其良好。穆斯林、基督徒和猶太人都可以進
行各自的宗教活動,還可以學習、豐富彼此獨特的文化。每個族群的法律傳統與習俗……都被尊重並在帝國各地得到貫徹。人們使用著五花八門的語言和文字。帝國境內所有臣民都有機會獲得晉升與財富。在奧斯曼帝國的全盛期,族群高度自治,同時中央政府財政穩健,掌控著強大的軍隊。#pageNote#2
布勞德和劉易斯有些憂慮,他們反對某些人關於伊斯蘭教和穆斯林的刻板印象——“偏執、狹隘、壓迫”,同時他們更反對“在一個由不同宗教、不同種族組成的烏托邦中,穆斯林、基督徒、猶太人在一個精神自由的黃金時代通力協作,平等相處”這種神話。他們堅持認為,奧斯曼社會是最嚴格意義上的多元社會:根據J.S.弗尼瓦爾著名的觀點,不同民族組成“混合體,他們雜處卻沒有緊密結合。每個族群都有自己的宗教、文化、語言、思想及生活方式,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可能也就隻在市集等場所罷了。這是多元的社會,不同的族群比鄰而居,雖在同一個政治單元之內,但各自生存。即使在經濟領域,也存在以種族為界限的勞動分工”。#pageNote#3
像所有的伊斯蘭國家一樣,奧斯曼帝國也歧視非穆斯林,但在整體上,奧斯曼人並沒有迫害非穆斯林。非穆斯林如果想在奧斯曼帝國過上更好的生活,可以通過德米舍梅製度或其他途徑改宗伊斯蘭
教,這並不困難。然而奧斯曼人從未強製他人改宗,甚至不進行任何和平的傳教活動。非穆斯林有時會受到侮辱,也存在不少針對他們的限製,比如在服飾、騎行的牲畜(不得給馬匹帶馬鞍),以及宗教活動場地的數量和大小等方麵的限製;非穆斯林相較穆斯林將被征收重稅,但除了和財稅有關的幾項處罰,剩下的規定極少會被嚴格執行。#pageNote#4在奧斯曼帝國的大部分時期,至少到19世紀下半葉,穆斯林和非穆斯林確實相處和諧。和當時大部分民族國家及其他帝國相比,不誇張地說,奧斯曼帝國在這方麵可以說做得不錯。#pageNote#5
基督徒與猶太人在奧斯曼帝國與在其他伊斯蘭國家一樣,無疑是二等公民,他們是土耳其語中的“契約民”,即被保護的“聖書之民”,他們最大的問題在於拒絕接受伊斯蘭教的信仰。#pageNote#6他們必須繳納特別人頭稅,向穆斯林族群提供某些服務,比如接待外出旅行的穆斯林。作為回報,他們的生命財產將得到有效保護,他們可以自由工作和祈禱,當然是在自己的宗教官員的監督下進行。於是,我們有必要討論一下著名的米勒特製,這也許是奧斯曼製度中最廣為人知且備受稱道的一項,被視作宗教寬容政策的基石。
無論是在西方,還是在受到西方影響的當代奧斯曼曆史研究中,關於米勒特製都存在很多疑問。米勒
特指的是“信奉同樣宗教的族群”,19世紀以前,這個說法更常被用於穆斯林,而非其他族群,比如非穆斯林、希臘人、亞美尼亞人或猶太人。#pageNote#7而且從未存在一個完整不變的米勒特“製度”,它更像是“本地化的、隨時間和地域不斷調整的一整套政策”#pageNote#8。在這些學術條件下,看起來奧斯曼人確實遵循了較古老的穆斯林的做法,還是賦予主要非穆斯林一定的自治權,讓他們管理自己的內部事務,允許以他們自己的方式推舉的領袖為他們提供指導。希臘東正教徒和亞美尼亞基督徒都有在伊斯坦布爾設立主教的權力,而猶太人可以選舉自己的拉比。#pageNote#9需要注意,米勒特是一個嚴格的宗教概念,而非基於種族的區別。比方說,“希臘”米勒特製就覆蓋了眾多族群,除希臘人以外,還有保加利亞人、塞爾維亞人、阿爾巴尼亞人、羅馬尼亞人,甚至信仰東正教的阿拉伯人。#pageNote#10最終因為種族的差異,以及部分米勒特領袖試圖在其上強加民族特性,比如18世紀希臘人試圖將希臘米勒特製徹底“希臘化”,導致了米勒特製的崩潰。#pageNote#11但直到帝國終結,米勒特度依然是奧斯曼帝國治理多民族、多元文化國家的最主要的手段,從整體上看也是最成功的方式。
但如果由此想象非穆斯林在帝國生活的全部僅限於米勒特製也是錯誤的。米勒特製的安排
的確是為了提供保護,保障他們與奧斯曼當局交涉諸如稅收、地區糾紛等事務的權利。但是米勒特製不是完全封閉或靜止的。米勒特之間有大量的互動,特別在商業活動方麵,往往存在多個米勒特之間的競爭關係。#pageNote#12希臘人、亞美尼亞人和猶太人都在帝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們有時獲得顯赫的地位,而這會招來帝國穆斯林的嫉恨與敵意。在貿易與金融方麵,以及部分手工業領域,非穆斯林帶來了重要的市場急需的工藝和技能。他們與外國人,特別是歐洲人接觸聯係,因此身價倍增,他們擔任著奧斯曼人的代理人和翻譯官。#pageNote#13在伊斯坦布爾金角灣北部的加拉塔和佩拉區,聚集著大量非穆斯林人口,尤其是希臘人;許多外國商人與領事——威尼斯人、熱那亞人、法蘭西人、英格蘭人、荷蘭人也在此定居,突顯了這裏的“歐洲”性格,以及這裏作為奧斯曼對外開放窗口的作用。#pageNote#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