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世英“嗯”了一聲,匆匆去了廚房。
昏暗的廚房裏,崔大正捧著碗呼拉拉地吃著麵條。
他是崔氏的大侄兒,今年剛剛二十歲。
“七爺,”他丟下了碗筷站了起來,神色比較拘謹,喃喃地道,“崔姨奶奶說,要是遇到了七爺,就跟您說一聲,她沒什麼事,就是想把四小姐接過去住幾天。”然後強調,“住幾天就送回來!”
在竇世英的心目中,崔姨娘是個非常好強的人。自從父親把她送到了田莊,她就再也沒有主動和竇家的人說過一句話,更不要說插手竇家的家務事了。
他強壓下心中的困惑,對崔大道:“那好,你今天晚就在這裏歇了,明天一早護送四小姐去田莊。”
崔大“哎”了一聲,咧了嘴笑,笑容憨厚。
眼睛好像被刺痛了般,竇世英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睛。
他去見了竇鐸。
竇鐸正興高采烈地擺弄著一盆文竹,看見竇世英,他放手中的噴壺,笑容更盛了:“見過你二伯母了?”
“見過了。”竇世英道,“我還碰到了崔大。”
竇鐸的笑容僵在臉上。
“我讓他住下了,”竇世英像沒有看見一樣,語氣依舊溫和地道,“明天一早護送壽姑去田莊。”
“咚”地一聲,噴盆被擲在了地上,水濺得四處都是,有幾滴落在了竇世英的衣角。
竇世英毫不在意,道:“爹爹,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我隻請了十天的假,為了趕路,有兩天都沒有合眼了,我先去睡了。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說吧!”彎腰行禮,退了下去。
竇鐸望著兒子遠去的背影,半天也沒有回過神來。
※※※※※
竇昭知道祖母“病”了,心裏很愧疚。
她知道,如果祖母真的病了,父親的表情不會這樣輕鬆。祖母完全是為了她才裝的病。
竇昭給菩薩上了三炷香,求菩薩保佑祖母長命百歲。
竇世英聽著女兒的喃喃自語,很是震驚,半晌才道:“你,你是不是……”
望著女兒稚嫩的臉龐,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問好。
王映雪一旦成了她的繼母,就會占了大義,她若是繼續裝聾作啞,隻會被王映雪擺布。
竇昭決定慢慢地露點鋒芒,逼迫王映雪對她的事退避三舍。
所以見竇世英起了疑心,她索性道:“是我請崔姨奶奶接我去田莊的。”
竇世英張口結舌。
竇昭懶得理他,指使海棠把她很喜歡的那尊福祿壽禧的瓷像裝進箱籠。
那瓷像寓意喜慶,顏色豔麗,祖母肯定會喜歡。
她又去看了給祖母的桂圓幹。
個頂個的又大又甜。
竇昭滿意頷首,賞了辦事的小丫鬟幾分碎銀子。
小丫鬟喜出望外,謝了又謝。
竇世英看著眼前這個沉穩大方,淡定從容的女兒的,裏升起股怪異之感。
女兒好像劍蘭,本應養在溫室裏精心照料,慢慢長大。可突然間,她被丟到了一場急風驟雨中,隻好隨著身邊的野草一起在暴風雨中掙紮,並在掙紮中很快長高、長大……而自己,就是那場急風驟雨……
“壽姑,”他問竇昭,“你想不想回家?”
他想讓女兒重回溫室。
“不想。”竇昭很幹脆地道,“那個家裏亂七八糟的,看著就讓人心煩,我還不如跟著六伯母、崔姨奶奶兩邊住著。”
竇世英語塞。
父女倆一路無語地到了田莊。
祖母站在路邊翹首以盼。
看見父親,她的眼眶濕潤起來。
“聽說你中了進士,”祖母笑道,“你真行!”
父親微微地笑,一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的模樣。
祖母低頭和竇昭打著招呼:“壽姑。”
那慈愛的表情,曾伴著竇昭度過了無數個漆黑的長夜。
竇昭鼻子一酸,眼淚忍不住籟簌落下。
“崔姨奶奶,”她抱住了祖母,“桂圓幹,很好吃!”
祖母一愣,隨後緊緊地抱住了竇昭。
※※※※※
祖母的田莊,和記憶中的一樣。
綠油油的莊稼,平整的土路,村頭合抱粗的老槐樹樹冠如傘,坐著三三兩兩的婦人,說說笑笑地做著針線活,還有幾個孩子在一旁打鬧。
看見有人進村,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好奇地打量著。
竇昭亦盯著那些人看,想在其中找到一個熟悉的麵孔。
不過很可惜,前世今生時隔二十幾年,這些人看上去都是那麼的陌生。
馬車很快在祖母的青磚瓦房前停了下來。
一個幹淨利索的婦人上前撩了車簾,祖母親自抱著竇昭下了車。
鋪著青石的院子,糊著白紙貼著窗花的窗欞,還有牲口棚裏安安靜靜地嚼著青草的小馬駒,都是這樣的熟悉,隻是牆角少了一株她親手種的李子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