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竇昭淚盈於睫。
剛才的爭執,她他都聽見了。
從前她怨父親不關心自己,怨自己不討父親喜歡。
可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父親給予她的,遠比她想像的多得多。
有什麼東西,像潮水漫過海灘般,衝平了竇昭心中的溝壑,讓她的心緒變得所未有的妥帖,平靜。
她坐到了父親的對麵,支了肘,笑盈盈地問父親:“您想不想和我下盤棋?”
竇世英眼睛一亮,很快又黯淡下去,低聲道:“壽姑,我自主作主,給你陪了一抬銀票……你五伯父說,會給你惹來禍事……”
“陪送了就陪送了唄!”竇昭不以為意地笑道,“我馬上要嫁到英國公府去了,您不是說,英國公府是我朝屈指可數的顯赫之家,那世子宋硯堂能力出眾,人品端方嗎?他們要是連我的嫁妝都保不住,又怎麼能當得起‘屈指可數’這個名頭呢?”
竇世英釋懷。
眼睛笑成了一道縫。
壽姑從來都是這樣的體貼人。
什麼為難的事到了她手裏都變得簡單起來。
他挽了衣袖,豪氣地喊著小廝:“給我們把棋具拿過來!”
竇昭抿了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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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宜春覺得那四柄金燦燦的如意就像四張大嘴,正嘲諷地衝著他猙獰大笑。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是說竇家四小姐是個娘不疼爹不愛的嗎?
怎麼突然冒出這麼一大筆陪嫁?
壓箱錢,壓箱錢,不是應該壓在箱籠裏悄悄地帶過來的嗎?
怎麼會有人把壓箱錢這樣厚顏無恥地用抬盒抬過來?
還唯恐別人不知道似的,用尺長的赤金如意壓著……
今天怎麼就不刮大風?
把這滿箱的銀票都刮跑了,也讓宋墨跟在後麵哭著喊著也追不上!讓宋墨也心疼肉疼一回!
他不禁朝陶器重望去。
陶器重滿麵的茫然,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而宋墨的心正如宋宜春所希望的那樣,正一抽一抽的。
他這個嶽父……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這樣的事,也能做得出來。
他是怕自己欺負竇昭,有意給宋家一個下馬威呢?還是錢多得已經和他們不在一個檔次上了,四萬兩如同他們眼中的四百兩,四千兩的價值是一樣的呢?
可以預見,未來的京都很長一段時間都會議論他的婚事,而接下來更長一段時間裏,他主要的人手恐怕都得用來防賊吧?
宋墨瞥了一眼被銀票刺激得情緒高亢的觀禮賓客,不由暗暗地歎了口氣。
嚴朝卿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低聲道:“世子爺,怎麼辦?”
“怎麼辦?”宋墨見廖碧峰到現在還神情有些呆滯,歎了口氣,道,“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唄!難道我們英國公府連這四萬兩銀票也沒辦法維護周全?”
嚴朝卿這才恢複了平常心。
他不是沒見過這麼多銀票,在定國公麾下當差的時候,他就是負責內務的,甚至見過一百萬兩白花花的軍餉,但竇家是世代耕書的讀書人家,這般高調的行徑,實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嚴朝卿忙叫了夏璉過來:“你派人守在這裏,小心丟了東西,讓人笑話!”
按禮,新娘子陪嫁過來的東西,要先擺放在新房的院子裏給人觀看。
夏璉恭聲應是。
宋墨轉身朝書房去。
他想到剛才眾人精彩的表情。
特別是父親張大了嘴巴,仿佛見了鬼般的表情,麵對別人羨慕的恭喜又不得不強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時,他的心情無端端就變得快慰非常。
他和竇昭還沒有舉行婚禮,就發生了這樣有趣的事。
也許,以後會還有更多的驚喜等著他呢!
想到這些,宋墨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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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宋家的氣氛是如何的怪異,竇家的氣氛是如何的凝重,竇昭出嫁的日子都如期而至。
天剛剛亮,忙得幾乎一夜未眠的高升就指使小廝打開了大門。
茶房、點心房、禮房、賬房,很快都忙了起來。
竇昭被素蘭推醒:“小姐,小姐,您快起來,已經卯時了。”
她打了一個哈欠,不緊不慢地道:“吉時定在戌初,你急什麼?梳洗穿衣最多不過兩個時辰,用過了午膳再說。”
請來給她梳頭的是從前在宮裏給過貴人們梳頭的退役宮女,早早就被竇家的轎子請了過來,聞言笑道:“我給那麼多新娘子梳過頭,卻從來沒有遇到過像小姐這樣沉得住氣的,難怪小姐能嫁到英國公府去,可見小姐天生就是個有福氣,要做貴人的!”眼睛卻止不住地往她身上瞅。
看來是那一抬銀票起的作用!
消息可傳得真快啊!
竇昭不動聲色,讓人賞了梳頭婆子兩個上等的封紅,躺在床上看了會兒書,這才起身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