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聖教雖然已經算是一個非法活動的組織了,但是最起碼它在皰疫期間確實收留了很多難民。真是沒想到,十幾年前那草菅人命的萬聖教有朝一日也會變得如此人道。
來萬聖教的日子並不好過,或許是之前在苗予桃的庇護下活得太舒坦了,時淩都差點忘了南疆現在水深火熱,民眾也十分蠻不講理。
好在時淩頗有手段,忍下一次次的奚落嘲弄,一步步抓穩了萬聖教高層的心,爬上了普通人難以企及的地步。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會去真的把時淩當成祭品了,對他們來說,時淩已經變成了他們萬聖教的一份子。
時淩在這個她所創造的謊言編織的人設中,也有閱曆頗高的人逐漸看穿了時淩的本心,曾在一場難民苦中作樂的晚宴中詢問她:
“你說了太多謊,不怕死了之後下拔舌地獄嗎?”
時淩當時喝得醉醺醺,也忘記了那個人的模樣,隻記得他在煙霧繚繞和火光中充滿哀傷的眼眸,她便毫不在意地捧著酒壺笑道:“這裏不就是地獄嗎?”
那個人沒有回話,也沒有拆穿她,後來過了一周,那人因為感染上了皰疫被強製“安息”了,可從此以後,時淩就再沒和別人如此哈哈大方地笑鬧過。
饑餓,瘟疫,戰爭,寒冷,絕望,壓抑,死亡。曾經和你一起聊過天的人,指不定哪天就變成一具屍體,這裏不就是地獄嗎?
時淩已經一天都忍耐不下去了,在這個地方待的越久,她的心理真的會出問題的。
所以——
“神諭降世,消災除惡,苗氏孽臣散播皰疫,禍亂人間,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吾神慈悲,神諭降下之日,便是苗氏孽臣身首分離之時!”
“消滅滕皇暴政!吾神重返人間!”
萬聖教正式對苗予桃及滕氏皇族一黨宣戰,不日出兵,不顧自己還處於這個瘟疫橫行的年代,雄赳赳氣昂昂地提起刀劍就要製造一場腥風血雨。
有人看著出兵的軍隊兩眼放光,環顧四周,發現少了一個人的身影:“林煙呢?她平常不是最希望苗予桃死的嗎?怎麼出征這種事都沒來歡送。”
另一邊,時淩剛剛幫一個老婦人搬完東西,是一箱棺材,年輕人大多餓得沒力氣了,也隻有時淩這種不用吃東西而是喝血維生的怪物才會去幫助那些人。
老婦人的眼睛已經昏花不清了,瘦到脫像,就像一個骷髏一樣,而那口棺材裏,是她唯一的孫兒,才八歲,前幾天被餓死在路上沒人收屍,老年人也快死了,臨死前還想著安葬孫兒,可也被饑餓折磨得沒有力氣,幸好時淩助以援手。
“就放這吧……謝謝你,林醫師。”老婦人拄著拐杖,手掌輕輕顫抖,撫上那口棺材,笑著笑著,就忽然落下淚來。
“我可憐的孫兒……明明都這麼大了。”她感歎著,淚流滿麵,蒼老得如同樹皮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時淩看著掩麵哭泣的老婦人,下意識地抓住了裙擺,輕聲安慰道道:“這個吃人的世道,早些離開,也算早些受苦吧。”
話音剛落,老婦人抬起頭盯了時淩一瞬,時淩才後知後覺自己說的混賬話,連忙擺手道:“抱歉,我不是——”
老婦人磨了一把臉,擠出一個笑,溫柔道:“道什麼歉呀,孩子,這不是你的錯,瘟疫嘛,世事無常。”
時淩沉默著,低下頭默默地移開了視線,目光中透露出一絲不忍,老婦人看著時淩別扭的神情,不知在想些什麼,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後的棺材,然後拄著拐杖走到了時淩身邊。
“孩子,陪我這把老骨頭聊聊吧。”
“好。”
老人家的身體不能長久站著或走動,時淩攙扶著老婦人,走得很慢很慢。
“你剛才的那番話,像極了我一位故人。”老婦人顫顫巍巍地開口,或許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她迅速地從方才悲傷的情緒中抽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