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結束，三人又回到了大理寺。
外麵天已經不早了，雖無宵禁但稷下師生因第一天不熟悉長安，天黑前必須回到指定客棧休息，東方鏡和莊周便告別狄仁傑離開了大理寺。
隻是臨走時，莊周對著大理寺一間偏房窗下露頭的幾個筍芽盯著看了很久。
東方鏡也覺得奇怪——因為現在也不是出筍的時節——但莊周也什麼都沒說，東方鏡便也沒放在心上。
一路上，東方鏡都有一種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這真的是一個人麼？
一個帥氣瀟灑，
一個伶仃憔悴。
唯獨那雙眼睛未變，依舊大又明亮，甚至在歲月的衝刷下更加清澈圓潤。
可他明明未曾老去。
神力為他留住了青春不凋的容顏，他依舊是那個少年。
可為什麼，為什麼依舊是個少年，卻不複意氣風發，不複倜儻瀟灑，明明眉眼都在笑，笑得依然像以前一樣天真無邪，可依舊能清楚感到有什麼永遠失去了，於是心碎了一地，悲傷將一切淹沒。
到了客棧，本來想去東方曜檢查一下他的功課進度，結果房間裏傳來了一些不和諧的聲音：
“仨圈帶對尖！”
“不要。”
“對二！”
“不要！”
“三，哈哈，我又贏啦！西施快把臉伸過來讓我再畫一隻王八！”
“你已經連贏八局了，是不是出老千了！”
“西施姐不要這樣說嘛！願賭服輸，曜隊長憑實力贏的！”
……
門外的東方鏡遲疑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放棄了推門而入。
她又想到蘇軾，那個曾經的天才，璀璨的新星，那道士對他的勸告，那雙未曾改變卻讓人莫名心碎的眼睛。
做個普通人沒什麼不好的，弟弟就該做個普通人，擁有普通的幸福，偶爾煩惱但快樂地過完普通的一生。
東方鏡獨自回到房間，躺到床上。
黑暗如水一樣將她浸泡，不時有外麵的喧囂聲漏入，卻讓房間更加寂靜無聲。
緊身衣下碎裂身體的疼痛隱隱傳來，那些圍繞著她的紫色鏡片又在她眼前聚集起來。鏡片微微發亮，好讓她看清破碎鏡片中映出的父母微笑著的麵龐和在父母中間和弟弟東方曜沒大沒小打鬧著的自己。
她歎了口氣，攥拳將那一切再次擊碎。
有時候，她也在晚上想打開燈，和幾個朋友坐在床上鬥地主，一邊抱怨著哎呀我怎麼又輸啦，一邊被鏡子裏滿臉王八的自己逗得哈哈大笑。
但那注定是不可能的，熱鬧喧囂屬於他人，而她，從來也隻能與黑暗寂寞為伴。
正當她準備入睡時，房間裏突然傳來翅膀撲棱的聲音。她尋聲看去，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在房間的一角發現了一個模糊的鳥影。
誤入的？她下意識這麼想。
事實上她路過東方曜房間時就發現走廊的黑暗中藏著一雙亮晶晶的小眼睛。那小眼睛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她，她隻看到那雙眼睛屬於一個身影模糊的小鳥。
一隻誤入人類房間的小鳥而已，也不怎麼值得她當回事。現在想來，應該是那隻小鳥隨她一同進入了這個房間，而她也因為懷揣心事沒有第一時間發現。
她打開窗子，讓小鳥飛了出去，及至最後，黑暗中，她也沒看清小鳥的模樣。
她躺回床上，就這麼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那隻小鳥低低地掠過燈火通明的街道上空，街道上的光芒洗去了包裹著它的黑暗，於是你能看到這是一隻紅色的杜鵑。
紅色杜鵑沒有理會繁華街道，而是飛入了一個偏僻的小巷，飛回了他的主人秦觀肩頭。
秦觀正和李清照，裴擒虎一起去接蘇東坡，見狀連忙故意放慢腳步落到了兩人後麵。
“咕~現在你靠著給我設置的程序要求我近乎百分百服從你的命令，但總有一天我會擺脫你的控製！”
啼血兒先是憤憤不平地對主人這麼說道。
“唔，你是我製造的最聰明但也是最失敗的機關鳥，要不是因我當初的失誤導致幾種命令對你無效，讓你每次都提前砸我工具，我早就把你拆了！”秦觀也不甘示弱的反擊，隨後又向它下達了一條命令：
“把你看到的有關東方鏡的情況告訴我。”
……
蘇東坡就那麼坐在地上等啊等，天色逐漸昏暗，隻有一對拎菜的母子匆匆路過。
蘇東坡渾身的衣服在打鬥中被鏡刃割得不成樣子，又摔了一跤，像條落敗的公狗，卻坐在那看著母子傻嗬嗬笑得開心。
於是母親指著蘇東坡，一本正經地教育兒子：
“看到沒？你不好好學習這就是你以後的下場！”
蘇東坡聞言隻訕訕地摸了摸腦袋，更像一個二愣子了。
母親冷哼一聲，拉著兒子走了，臨走還不忘給這隻人生敗犬啐上一口唾沫，讓兒子更加刻骨銘心地感受到不好好學習的屈辱下場。
可有時念書才是最耽誤孩子的啊！
蘇東坡望著母子遠去的背影這樣感慨道，懵懂無知的孩子，見了書裏的聖人之道，孔孟之言，便天真地做了真，以為天下沒一個不好的人，樂嗬嗬地把自己一顆炙熱的心捧出來，要為所有人做奉獻。然後一盆冷水劈頭蓋臉地澆過來，他隻能看著手心裏被淋成落湯雞的心難過得要哭出來。
蘇東坡長歎一聲，背倚高牆繼續等待。
昏昏欲睡之時，高牆內卻突然飄來一陣銀鈴般的少女笑聲。
蘇東坡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高牆。
那是一堵長安城中再常見不過的紅漆高牆，其麵繪著一朵朵金黃的寶相花紋路，其頂蹲坐著一隻隻造型精美的銅色神獸，那笑聲就好賽一個頑皮的小仙女，趴在牆頂端衝他笑，還沒心沒肺地露出兩個可愛小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