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懷寶第一次見到姁姁。姁姁給他的小腦袋裏留下了一個聰明漂亮的印象。不過,僅僅是一個很淡的印象,沒過幾天,他就把她和那兩副喜聯忘了。他根本不曾料到,姁姁今後還會介入他的生活。多年後,當他回憶舊事重想起那兩副喜聯時,他才意識到,那第二副喜聯選得不當。
廖老七從兒子懷寶三歲起,就開始教他識字。這是廖家的規矩,孩子從三歲始就要“學寫”,這倒不是因為廖家是書香門第有這種家教傳統,實在是因為這是謀生的需要。廖家的祖產除去三問草房和幾床破被,就是一方硯台和幾管毛筆,此外再無別的。廖家幾輩子都是靠在街上代人寫點柬帖狀紙為生,作為廖家的長子,不識字怎麼能行?
懷寶當時聽了也不過是苦苦一笑,心想誰會讓咱去當官?他那時根本沒有料到,一個巨大的變動正在中國的土地上發生,一個重要的機會正向他快步走來!
潤筆費不高。有時父子倆一天不停地寫下來,所得的錢扣去紙墨費用,隻夠買二升包穀,夠全家人吃兩天。當然也有好的時候,逢到急等寄信的人或慷慨而稍有錢的顧客子·則陽》:“曰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時時順應萬物變化,父子倆的中午飯就常由人家買來,或是幾個燒餅或是兩碗麵條,這就省下一小筆飯錢。還有更好的時候,那就是大戶們的“請寫”,也就是富戶們家有事時把廖老七和兒子請到家裏寫字。每逢這時,所得潤筆就比平日多出許多,而且父子倆可以飽飽地吃它幾頓。但是,這樣的好機會不多,懷寶記得最清的,是他十一歲那年到鎮南頭有兩頃地的富戶裴仲公的家裏寫字,整整寫了三天,三天裏頓頓可以吃到白饃、豆芽和豬肉,而且寫完後整整得到了三鬥包穀,使全家人吃了許久,更重要的是,他就在那次認識了裴仲公的小女兒姁姁。
仿佛要證明老人的遺囑正確,第二年廖家就被一場官司推人到災難之中。官司的起因很簡單,鎮公所長新娶一妾,讓廖老七給寫喜聯,廖老七寫的是:好烏雙棲嘉魚比目,仙葩井蒂瑞木交枝。廖老七寫罷喜聯,又緊忙為另一喪家寫挽聯,喜聯和挽聯放在一處。也是不巧,鎮公所長派人來取喜聯時,老七和懷寶都不在家,派來的人不願久等,就問懷寶娘哪一副是給所長家寫的。懷寶娘不識字,就順手指了攤放在那兒的對聯說:你自己拿吧。不想那人也不識字,而且多少還有些呆,胡亂動手挑了一副八個字的對聯就走,回去就貼,豈不知那是一副挽聯,上邊寫的是:繡閣花殘悲隨鶴淚,妝台月冷夢覺鵑啼。所長一看就叫了起來,說這是故意毀人名聲和家庭,當即告到了縣法院。廖老七再三出庭辯解,法院仍判廖家賠款三十塊大洋。可憐老七四處喊冤,終因原告是鎮公所長而未得改判。廖家隻好賣了兩間房子把款賠上。廖老七因此氣病在床,整整躺了一年。廖老七病好起床時含淚對兒子懷寶歎道:還是你爺爺說得對,隻要有一點門路就去當官,這世道隻有當了官才能不受欺負……
廖老七和懷寶那陣子都含淚連連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