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外公同病房的是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也是相同的病。
那時候大夫總是夥同家人一起瞞著病患,但每個住在醫院裏,感受著自己身體每況愈下的成年人,都會真切感受到自己在漸漸消逝的生命。
記得每次去看外公,那個小男孩總是很開朗地和自己的父親談笑風生。當時我內心深處無比同情他,卻不敢流露出任何。
印象中外公是個和藹可親的小老頭,他有些高血壓,但喝藥控製得很好。
他平日裏喜歡坐在院子門口下下棋,或是拿著一個茶杯躺在搖椅上,在院子裏曬太陽。
這病很折磨人,很快外公就骨瘦如柴,下不了床了。而同病房的小男孩也在那段時間去世了。
記得最後一次去探望外公,是在他停藥半個月之後。
那時我臨近高考,他躺在前院屋裏的木板床上。見我進來,艱難地抬起頭微笑著和我打招呼。
我不敢和外公對視,不想讓他看出我的悲傷,盡管此時他仍不知道自己的病情。
我努力控製自己的眼淚,匆匆告別外公。臨別時,他叮囑著我要好好學習,我重重點了點頭。
在出門時我偷偷回頭看,隻見那個堅強的小老頭,正別過臉低聲抽泣著。
後來,外公走了,在病痛折磨中走了。
我們幾個小孩寒暑假回老家時總喜歡擠在那張床上。
那是一個炎熱的暑假,我和表妹如往常般在院子裏乘涼,躺在席子上一邊啃著蘋果一邊看星星。
夏日鄉村的夜晚很美,皎潔的月光溫柔地映照在臉上,繁星點點灑在夜空裏。
我們不知不覺睡著了。
半睡半醒間我仿佛看到院子角落裏的搖椅上躺著個黑影。
那定不是外婆,後院的屋裏睡著,門還上了栓。
後院的門總會有吱吱呀呀的聲音,我睡覺很輕,有任何聲響我都會醒來。可院子裏靜悄悄的,隻能偶爾聽見角落裏的蛐蛐叫聲。
我努力想睜開眼睛看看是誰,卻怎麼也看不清。眼前像是蒙了一層薄霧般,身體也很沉重。
我掙紮著想起身卻動彈不得。嗓子也喊不出聲,隻能發出嗚嗚聲。
這時,搖椅上的影子站起身來朝著我走了過來。那是一團黑色人形霧氣,看不到樣貌,它低頭貼近我的臉時,能清楚聽到呼吸聲,卻感覺不到任何氣息湧動。
我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直到第二日被外婆開門的聲音吵醒。
初升的太陽照在臉上,光有些刺眼。
“外婆,昨晚躺椅上有人!”我站起身來向廚房跑去,妹妹還躺在席子上一動不動,被我的聲音吵得翻了翻身,又繼續睡著。
外婆正往鍋裏舀著水,停下來看向我,她臉上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驚訝,恍惚片刻後朝著我喊道:“別胡說!你是昨晚睡前吃多了,做夢了吧?”說著她繼續開始為我們做起早飯。
妹妹今年剛滿三歲,醒來後就開始哭。外婆急忙過去抱她起來哄著,隻聽妹妹嘴裏不停喊著爺爺。
這天晚上外婆陪著我們一起在前院睡,前院屋裏裝了空調,而且有一張大床,那張外公去世前一直躺著的床。
外婆打開空調,安頓我和妹妹睡下。
我睡得迷迷糊糊時,耳邊傳來一陣熟悉的呼嚕聲,聲音不大。
外婆從來不打呼,這呼嚕聲分明是外公。我睜開眼時發現眼睛又蒙了霧。
此時耳邊傳來外婆輕聲的念叨聲:“你這個小老頭,快走吧!別嚇到孩子們。”
呼嚕聲瞬間消失。
不知是不是外婆將空調溫度調得過低,我隻覺得從頭到腳一陣涼意。
接著又一陣聲音傳來,像囈語聲,分不出是男聲還是女聲,“玉茹,我走去哪裏?這不就是我的家嗎?”
玉茹,是外婆的名字。外公總這麼叫她。
是外公回來了嗎?
我努力睜開眼睛想看看他,眼淚不自覺湧了出來,我四肢像被捆住一般,動彈不得。
由於當時正值高考,外公去世以及葬禮,母親並沒有告訴我,怕影響我的情緒。
沒有親眼所見,我的大腦裏並沒有接受外公去世這個事實,潛意識裏總覺得他還活著。
大人們總說人死了會有靈魂,這便是外公的靈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