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周瞎子(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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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蔡崇達曾在作品《皮囊》裏有過這樣的一段描述“肉體不就是拿來用的,又不是拿來伺候的,如果整天伺候你這個皮囊,是不會有出息的,隻有會用肉體的人才能成才。”山裏人是我見過最會用肉體的人,每天用到極致,次日又精神抖擻起來。不知道是不是經常使用肉體的緣故,四季裏很少見到他們生病。就是病了,吃點山裏采的草藥煮水喝喝也就很快痊愈。

打我有記憶來,一直沒有看到山裏人真正的閑過,他們手裏總是有做不完的活計,屋外忙完了,又開始忙家裏,這頭剛做完,那邊又續上了,睡覺是唯一的放鬆。農忙時節,山裏人為了趕在好天氣播種或收獲,巴不得一整天都在栽在田間;農閑時,侍弄好牲畜家禽後,散漫地扛著鋤頭去地裏除除草,種種菜,趕趕集等等看起來很消遣享受的事情。因為每天都有事可做、有事要做,所以山裏人的生活很是盈滿。雖然每天早出晚歸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忍受著日曬雨打,皮肉黝黑,身材被磨得瘦削如幹柴,滿手厚重的老繭等等,但看著悉心侍弄的莊稼一茬接一茬的攀升,想著往昔的辛勞終換來他日的大豐收取代時,難掩內心歡愉,滿足。

山裏有很多樹木,高大的,瘦削的,挺拔的,彎曲的,結果實的,開花的等等品種,他們有的是同一品種聚居紮推生長在一個地方,如竹林,果樹,桉樹,黃角樹,鬆柏等等;有的散在大山不起眼的地方,弱小、難被察覺,頗有自成一派、獨樹一幟的勢頭。大山裏因為有了這些樹木的存在,讓原本偌大的空曠感充盈飽滿了起來。

大山待它們如親生血肉般疼愛,極盡所能去滋養和愛護它們,不然它們也難有參天大木之日。不過大山也有它的盤算,大山裏唯一不缺的就是山,山外麵還是山,久了難免疲勞乏味。來些樹木的陪襯讓大山看起來不那麼孤獨,也打發著忽而生起的乏味。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大山裏有許多野生的叫不出名字的樹木。

每每太陽初起,淡金色的光芒一點一點的從大山背後溜出,一層若有若無的白煙似白紗輕輕地浮蕩在空氣中,纏繞著高低不一的林木,沒有一丁點聲響來打擾這似仙境的畫卷。

可是這樣的靜謐時光是眨眼功夫就會消失的,山裏的靈雀們要登場了。從畫卷紙裏一躍而起,嘰嘰喳喳地在樹林間飛行,吵鬧著拉開新一天的帷幕,近處村子裏的屋頂上也升起了青煙。這些自由自在的“飛行家們”隨意掌握著“航向”,靈巧地從這頭躍到那頭,玲瓏的身體一仰便飛上天空,以一個絕佳的視角,無死角俯看眼下的絕美姿態和世間冷暖。雙翅給予了它們飛得更高更遠的能力,也讓它們被迫成為山間了名副其實的“窺探者”。我一直覺得這些鳥兒們是山裏的“明白人”,想想它們自由穿行間無意間能夠獲取到多少人間秘密,隻可惜缺少了可以表達出來的本領,不然的話,很多事情又是另外的一翻景象。不知道這樣的安排是不是造物主刻意的良苦用心,特意讓鳥兒成了看破不說破的“明白人”,又或者是鳥兒們的大智若愚呢。

鳥鳴聲喚醒著第二波還在睡懶覺的村民,第一波早在公雞打鳴後就起床在灶台前忙碌,此時已陣陣飯香撲鼻,隻等吃完,侍弄好牲畜家禽後就外出勞作。在山裏啊,做什麼事情都要趕早。

有兩個極其例外的人一年四季基本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一個嗜賭成性,把它當成唯一的營生和人生終極追求。他打心眼裏看不起勤勞質樸的村民靠種莊稼還過著的清苦日子,自己不屑和他們為伍,他認為發家致富是需要一些門道,而不是販賣自己廉價的苦力,因而他推崇“智取”。從一睜眼開始便盤算著去哪裏打牌,總結牌桌上的經驗,莊稼農活可以不種,夥食差點沒所謂,衣服髒爛不堪不在乎,但是牌不能不打。他著魔似的沉迷於牌桌,連自留地上一點自給自足的時令蔬菜都沒有栽種,家裏的田地就那樣荒著,雜草密布,糟蹋了一塊難得的好田。他成為了一位住在山裏,吃喝拉撒卻都需要用錢買的與眾不同的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不是在牌桌上,就是在尋錢重返牌桌的路上。

另一個天生就是雙目失明,一個十足的瞎子,村名都叫他周瞎子。他的自幼失明,聽力也不好,一切能看見的美好和能聽見的美妙都是和他無緣。父親因病早逝,留下他們母子倆孤獨相伴。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算是一個十足的長者了,頭發和胡子都已經稀疏花白,一口殘牙掉的不剩多少,常握在手的拐杖已經光滑到泛著油光,看來已經陪伴了他不少年歲。村子不大,變化也不大,數十年下來,他早就練就了不借助拐杖去一些常去地的本領,比如奶奶家。

我大概一兩歲的時候就開始跟著爺爺奶奶生活,父母去了離家很遠的地方打工,離家遠,隻有過年的時候才回來。村子裏這種情況很常見,父母親生下孩子沒多久便外出打工,把年幼的孩子交給爺爺奶奶或者外公外婆撫養,想趁著年輕為孩子的教育開支多攢點錢。後來我從父母口中得知,在還沒有完全普及義務教育的時候,學費、學雜費的支出和當時的薪資水平比起來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好在那個年代沒有當下的各種名目的補習班,不然的話,寧可自己缺衣少食,也不能苦了孩子教育的父母們肩上的擔子該何其沉重。

不過正是沒有各種培訓班,山裏的孩子有很多富餘的時間去了解大山,親近自然,因而造成山裏成長起來的孩子身上多少會有些野性。

原來不是所有的小鳥都是一步一步走路的,有些鳥隻能跳著走路。剛出生的小鴨子長著黃色的絨毛,長著長著這種顏色會神奇的變成米白色。螞蟻的種類也太多了吧,臨近下雨前,忙著集體“大搬家”的是塗著泥土顏色的小得看不清的;而在石板路上碰到的一身黑炭一樣的,觸角、嘴巴、腳可以清晰可見的,咬起人來有針刺感,甚至有一種會飛的的它們都是螞蟻家族的一員,隻不過屬於不同的品種罷了。根據時令在地裏撒上不同的種子,一段時間後就會成為端上餐桌可口的蔬菜。小孩子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會哭,

爺爺奶奶平時有很多農活要做,忙的時候連一日三餐都有可能落下,更別提陪伴我玩耍,稍微大一點我就和村裏的夥伴們四處遊蕩。一群差不多同齡的孩子對世界的認知還停留在很原始的狀態,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懂是非善惡,一切的行為活動都是僅憑自己腦袋裏的一陣發熱。缺乏管教的一群人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無法無天,無邊無界。凹凸不平,雜草叢生的陡坡我們硬要走,鳥兒搭在樹上的窩我們偏要搭著梯子去捅,不能碰的東西偏要嚐試。三人成虎,人多壯膽,一群人夥同在一起歡樂聲不斷,也沒少吃虧上當。

一群人被馬蜂追得四處逃竄,各個的臉上、手臂上被叮得腫成一個個小饅頭,輕輕碰一下都生疼。傷疤好了沒多久,一夥人又誤入了墳上的野生蕁麻叢堆,手腳如針紮般刺癢,一個個被嚇得鬼哭狼嚎。為了好玩,偷偷地從家裏拿出些菜和調料去山坡上撿柴煮飯吃,吃完的罐頭盒當鍋,菜和調料一齊下鍋燉煮,過程很開心,也不在乎滿手滿臉髒兮兮、燙起的紅印和嘴裏夾生的菜。

多年後憶起這些往事,依舊內心依舊不能平靜。如果當時一直沒有底線的野下去,成天隻知道成群結隊的東走西竄,如今的我早該是另一番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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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山峻嶺裏孕育了綺麗的自然風光:春天滿山競相開放的桃花,梨花,李子花,把山裏裝點成花的海洋;夏夜皓月懸空,四處蛙聲陣陣;秋日瓜果飄香,田野一片金黃。景色是真真的美,但這樣的地形、地勢如天然屏障,阻礙著大山深處和外界的交流。進出皆非易事,我們村子到最近的市集往返徒步需要兩個多小時,道路凹凸、狹窄、彎曲,甚至有一些市集還需要乘一段船才能到。所以除去緊急必要的物品,村民們很少趕集。畢竟趕一次集需要消耗半天的時間。

對於孩子們來說巴不得天天都趕集,市集上各種稀奇的玩具、零食等等毫不費力地撩撥著想要買來據為己有的心,不過很多時候都隻能拿起摸摸看看,然後戀戀不舍地放下。出去的時候少了,自然帶回來的東西就囊中羞澀,山外的世界總是會比山裏更早一步地接觸到陌生的新鮮事物,如新奇玩意、新鮮事、新思維等等。等看得見怪不怪了,膩歪了,山裏人才初次觸碰到。甚至山外的莊稼都比山裏趕早十多天成熟收獲。後來上學後,還發現山外的孩子放學回家都比山裏的孩子早幾十分鍾,早幾十分鍾吃飯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