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號角聲遠遠傳來,穿過常年洞開的工坊正門,繞過忙碌的技師們與震顫不休的龐大爐體,弱弱地拍打在三十多道“陣法間”的鐵門上,然後被刻刀腳下的“呲呲”聲迅速淹沒……
號角聲會在下午六點準時響起,是晚餐開放的命令,在紫荊軍團裏,所有人都必須遵守,除了提前用餐的換班人員,所有人都必須在三聲號角之前趕去餐帳點卯,否則就以違反軍紀論處。
據說這是那位軍團長大人上任後的第一道還算正常的軍令,雖然她本人隻需有“白夜燒”似乎就足夠了,從未見那位大人遵守過……
這是夥食標準翻倍後的第一次晚餐,按照慣例,菜肴會從三種增加到六種,主食與配湯也有多種選擇,隻要吃得下,份量絕對管夠。
據說今天的“限定主葷”是炊事營前幾日剛剛捕來的一頭成年海鯨,肉質還很新鮮,盡管又腥又韌,烹飪手法也很能拉低炊事營寥寥無幾的“聲望”,但總比港口旁邊冷庫裏的凍儲銅鑼肉要美味許多。
不過也要去得及時才行,不然的話就連半口肉湯都撈不到,羅斯角兵站裏如今可有上萬人駐紮,胃口奇佳的精壯漢子們更不知道有多少。
陸續有腳步聲走出“陣法間”,在途經某道鐵門時停頓片刻,輕輕扣上兩下,這才離去。
這個禮節性的提醒如今已是眾位魔造大師的“特權”,哪怕自己的房間距離這
裏很遠,也得特意繞路過來完成,稍後的餐食也會變得更加美味。
然而沒有任何人借此機會推開它,便是博恩涅部長也從來不會貿然進入,對於平均年齡超過七十歲的眾位大師們而言,這間隻有隔音效果尚能稱道的“陣法間”仿佛便是不容攪擾的“聖地”……
鐵門之後的年輕大師自然聽得見這些扣門聲,頭頂上的“白帽子”也隨即滾了滾,兩片柔滑的耳舌輕輕豎起,好讓聲音更大一些。
不過尖細的刻刀沒有半分波動,無比標準地遊走在鑄件上,直到整個陣法完全結束。
一顆晶石貼上了陣法,跳過“血煉”階段直接開始充能,年輕大師的雙眼依舊泛著淡淡晶白,在他的視野中,四溢而出的黑白元力依舊隻有絕大多數回歸腦後,被基礎元力洋流所稀釋的部分一般是千分之一,有時也會低至萬分之幾,但終究不會是零……
第二聲號角已經過了,最後一聲響起之前還有不到五分鍾時間,不過距離他從這裏走到餐帳的最快用時還有二三十秒,他還來得及愣上一小會兒,與“出離”交接一下工作……
淡淡的晶白自然已經褪去,又變為凝重欲滴的灰暗,好在表麵上看,還是近乎於“清明”的,在來到這裏的三百多天裏,這幅軀殼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如此,被“出離”與“清明”交相支配,彼此很少幹涉……
而“暴虐”則被他們二位聯手
壓在身下,當然,“白夜燒”絕對不能超過五個酒囊……
這兩具映象如今早已習慣了如此“切換”,就像兩位彼此承認的“房客”,共同擁有著這座仿佛失去主人的“房子”,彼此尊重著對方的存在,雖然不再像以前那樣爭奪“房主”之位,卻在某個更為虛無的層麵暗暗影響著彼此,影響著外在表現中“出離”與“清明”的比重,也同樣影響著周邊所有人的觀感……
所以此時的他心裏很是抱歉,因為今早在場的眾位大師全部都是“波動思想”的擁護者,他們體內的魔蓮也都是“元力頻率理論”凝結而成,而他當時的話語卻全部基於“粒子思想”,根本沒有考慮這些!
好在如今的“出離”也是懂得一些“收斂”的,那些解釋其實並未如何深入,眾位大師雖然吃了不小的苦頭,但也並無大礙,不過“出離”的比重今天卻是明顯大於往常,不然那些解釋也不會說出口,歸根結底,這都是他的緣故……
他反省著這些事情,匆匆趕往餐帳,在第三聲號角前順利領到了餐券,也順利分到了一勺熬到稀爛的鯨油湯,匆匆吃掉之後便迅速返回自己那頂白色小帳裏,絲毫沒有逗留的意思。
按照慣例,某個家夥會在晚上八點鍾準時來到,無論如何拒絕,最後都會把他生拉硬拽出去,在營帳外的廣場上浪費很長一段時間……
現在還有將近一個
小時,他還可以在傳承書室裏複習上一兩本。
沒辦法不熟悉的腳步聲很快響起,和它們的主人一樣吵嚷。
氈門不由分說便被兩隻修長的手臂推開,就像回到自己家那樣,沒有半點“做客”的樣子,麵前這個家夥似乎全然忘記了昨晚在隔壁營帳裏的大醉,嗓門仍舊那般透亮……
“琳大,到點兒了,怎麼還不出來?咦?怎麼又睡了……今天很累嗎?”
年輕的魔造大師睜開雙眼,退出了“假寐”狀態,老老實實地坐了起來,雪白的帽子也從行軍床上彈起,坐回到獨屬於它的位置。
似乎從第一天見麵開始,他的稱呼便被這個家夥理所當然地吞了一個字,便有了整座羅斯角兵站裏獨一無二的親密,也是這個家夥習以為常的“交友”方法……
但如果他繼續躺在床上的話,哪怕真的睡著了,這個家夥也會毫無任何心理負擔地把他叫醒,最長的一次嚐試甚至持續了超過九十分鍾!
這樣的人真不愧是軍團長大人的堂弟!他從未遇見過如此厚臉皮卻從不自知,絲毫不懂何謂“距離”何謂“分寸”,卻又耐性十足的家夥!
可是兵站裏卻沒有一個人真正討厭這個飛揚跳脫的“自來熟”,或許是因為這個家夥就在兵站裏麵出生,父母犧牲之後便在許許多多戰士們的逗弄和摔打中長大,整座羅斯角兵站都是這個家夥的後院……
“還好。”
他淡淡回道
,語氣和神態與在工坊裏時已有八九分相似,但在紫荊陌的麵前從來都不起作用,這個腦袋缺弦的家夥壓根就聽不懂這麼明顯的抗拒!
厚重的軍製外套早被取下,塞到他的懷裏,紫荊陌顯得比平時更加急迫,二話不說就熄了爐火,催促道:
“快!老薩早就支好攤兒了!今天除了磷蝦,我還弄了兩條海豹肉,有人問起來可別說漏嘴哈!對了琳大,我還有要緊事情跟你說呢……”
他並不願意理會來自這個家夥的所謂“要緊事情”,以他對紫荊陌的了解,八成還是些不著調的雞毛蒜皮,不過他依舊拒絕不了那雙似曾相識的,像月牙兒一般微微眯起的眉眼,於是老老實實地披起外衣,道:
“走吧。”
他的營帳就在中央廣場邊緣,和往常一樣,營帳外麵早已熱鬧非凡,巨大的旺火早已燃起,裏麵燒的還是兵站裏如今儲量十足的煤炭,在風雪中融出一大片暖地。
數不清的戰士們有男有女,絕大多數都換了常服,擁擠在這片數十米方圓的廣場上載歌載舞,暢談暢飲,盡情享受著唯有休整期間才被允許的短暫放縱。
而在氈門附近的角落,一張小桌與三隻圓凳已然放好,一身暗紅袍服的隨軍神官早已落座,那柄鏽跡斑斑的長劍照例抱在懷裏。
神官身上的袍服與斜披的紫色綬帶早已非常破舊了,雜亂茂密的絡腮胡也將原本方正的臉龐完全遮
掩,一雙肥厚的眼皮絕大多數時間都在耷拉著,顯得很是蒼老,但其實也隻有二十來歲,比紫荊陌稍稍大了一點。
據說這位名叫“歌薩克”的神官出身於浴火城邦一處邊遠塔區,幾年以前隻是個普通人,在同樣身為神官的父親早逝之後便被神殿喚了過去,稀裏糊塗地就被灌注了神力,成為實力無比稀鬆的一星中級神官。
這也是浴火城邦裏的常態,神殿所屬的神官們都是如此晉升的,然而一上來就披上紫色綬帶的卻是少之又少,也不知是何緣故。
不過認識歌薩克的戰士們誰也不好指摘什麼,畢竟在這片冷酷無比的冰原上,與“神殿”這兩個字有關係的除了戰廷總部據說專為神壇強者征召的黑帶大神官們之外,便是偶爾能夠分配到的中級神術卷軸了,像歌薩克這樣隸屬神殿根紅苗正,但又主動申請前來北方的紫帶神官少之又少,整座羅斯角兵站裏總共也就十幾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