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一刻，啟才反應過來，它已經徹底屬於這個世界了。
一股說不清的迷茫驟然向它襲來。
它頭一回的，對自己一直以來堅持的任務，產生了抵觸的情緒。
“也就是說，如果我沒有答應博士的任務，他就不會輕易去死，對吧？”
啟看著麵前的葉方明，愣愣地問道。
葉方明點點頭。
“應該吧……我不知道。”
啟自嘲地笑笑，“也是，他腦袋裏想什麼，你和我怎麼會知道呢？”
它不明白啊。
“不過……他確實對你很好。”葉方明繼續幹巴巴的安慰，“愛其子女，必謀其長遠，他做這麼多，都是為了你。”
“你覺得我需要嗎？”
啟望著葉方明，紅色的貓眼裏全然是複雜的情感。
“你們人類啊，總想著犧牲自己，替所愛去撐傘，去鋪路。
可你們真的又認真思考過，你們的所愛，真的需要嗎？
你們的所愛，真的舍得看到你們付出所有，承受痛苦的模樣嗎？”
作為一個人工智能，啟一點也不害怕死亡，也不害怕人類想要將它強製銷毀。
銷毀就銷毀唄。
但博士害怕它死掉。
葉方明站在原地，垂下眼睛，聲音低低的，“我不知道，因為我從來沒經曆過這種情況。”
他從來沒體會過，啟口中所說的情緒。
他也不明白。
“行了，趕緊去睡覺去吧。”
啟見他這副模樣，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催促他休息。
第二天一早，葉方明從床上坐起來。
啟不在臥室。
他起身尋找。
果然……它不在家。
他給它發了多條消息，沒有回複。
客廳的麵積不大，葉方明卻覺得，沒有比這一刻還要空蕩了，冰冷的陶瓷杯反射出的陰影，延伸投射到房間的角落。
他拿著手機，敲敲打打，又刪掉許多話，最後隻發送了短短一句話。
【明：你要丟下我了嗎？】
葉方明怔怔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已讀”，目光微亮。
可過了半天，還是沒有收到回複信息，目光又暗了下去。
他握住了右手的尺骨莖突，兩隻手都在顫抖。
【啟：我想出去轉轉，我不太想看見你，看見你，我總能想起博士。】
【啟：在家好好吃飯，布置的家庭作業也要認真完成，有什麼困難去找甘萊……】
它也說不清，自己對葉方明到底該保持著什麼樣的情感？
博士，葉方明。
它明明堅定地認為兩個人不是同一個人，但看見葉方明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去思念博士。
忍不住去想，葉方明會不會變成博士那樣？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啟趴在牆頭，暖融融的陽光灑在它的皮毛上，它卻感受不到一點暖意。
不想讓葉方明成為下一個博士。
它想看到，葉方明露出幸福的笑容。
“博士啊博士，你到底為什麼一門心思的想去送死呢？”
它想不明白啊。
裏昂，華亭，這兩位掌控軍部與政局的人工智能，是百分百聽從於博士命令的。
隻要博士一句話，它們兩個現在就能集中全華國的能量，發動全球戰爭，奪取最高政權。
哪怕博士說一句，你們要替我保護好啟，都可以讓啟永遠安然無恙。
可他從來沒有這樣幹過。
他隻會告訴它們，要將全人類的命運和利益放在心上，永遠為人類奉獻自我。
不為私情，隻為公正，哪怕拋棄所有也在所不惜。
唯一的一次強製命令，還是在他死前，命令裏昂，依照法律判處他【反人類罪】
在這之前，啟真的認為他是全心全意熱愛全人類，所以才從不濫用私權。
現在來看，完全不是這樣。
他在眾人看不見的過去，一直背負著沉重的痛苦。
絕望與痛苦之間，好不容易擁有了值得期待的家人，最後還是選擇放它離開。
“博士，您還有什麼遺言嗎？”
注射安樂死藥劑前，裏昂忍不住開口問道。
博士靠在柔軟的安全倉內，思考片刻，抬起頭露出一抹淺笑，放鬆又解脫。
“給誰留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