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速度之傷
終於,耿曉寧踏上了長途客車,鋪位在最後一排靠窗戶的位置,他將在這個位置上度過很長一段時間。而這,這是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車窗外,天色暗淡,雪花一簇簇地落著,世界的聲音被埋得很深,行人裹著棉衣,戴著厚厚的帽子,在風雪裏笨拙地行走。高高的建築成群地在白色的靜默裏與迎麵而來的一輛公車擦肩而過。耿曉寧看到對麵靠窗的一個女子,眼睛和表情都很憂傷,公車一閃而過,女子憂傷的表情和眼睛定格在了耿曉寧心中。耿曉寧再次想起陳思,不知道她現在在幹什麼,心裏又在想些什麼。他想給她發個短信,卻猶豫不決,最後放棄。長沙城的一切逐漸被他甩在身後,建築越來越少,行人也越來越少。真的就要離開這個城市,這一去還能回來嗎?回來是否已經物是人非?想到這些,他傷感得要命。
汽車繞上京珠高速公路,在長沙市“雨花收費站”繳費,此時的車輛完全進入由車輛和速度組成的世界。車輛,那麼多的車輛,像密不透風的“長城”,南下一道,北上一道,緩慢移動。路麵上是零亂的雪和水的混合物,無數的車轍疊在一起,失去界線,路中間的隔離帶上,高高地生長著灌木叢,灌木是綠的,兩邊的世界,一片蒼茫。聽不到聲音,也看不到物體,天地混沌。視域的消失,空間的被壓縮讓耿曉寧突然有些害怕。
天哪,高速公路竟然成了這個模樣!
喇叭突然響起,原來前麵路邊的緊急車道上有一輛撒鹽車經過,上麵坐著穿著工作服的高速公路路政人員,滿頭雪花,一臉灰跡,衣服濕透,衣服上有金屬質感的反光條閃閃發亮。他們的手上,或者戴著手套,拿著鐵鍬,鏟下一鍬一鍬的鹽;或者赤手,把鹽一捧一捧撒下,手掌通紅,仿佛一盞盞燈。他們埋頭苦幹,好像多撒一捧鹽,就給路人增加了一份回家的希望。他們偶爾會抬起眼睛,看一眼經過的車輛,耿曉寧與他們的眼神撞在一起。他們的眼睛通紅,是愁思和疲倦,或者是希冀和堅忍。
與此相呼應的是某些地方,在路邊,或臨時停車區,會有一輛交通警車,紅藍相間的警燈或者亮著或者關閉著,但是,無論警燈是開著還是關著,從耿曉寧的視角看過去,那盞燈都是亮的,在閃耀,在鳴笛。警車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盞燈、一種聲音,在色彩和聲音消失的空間裏,警車給人帶來強烈的色彩和聲音的衝擊,帶來力量和希望,很明亮,很響亮,是一種變奏,仿佛漆黑的夜裏突然出現在天空的一顆焰火,打破固定的視覺和精神的秩序。這個時候,耿曉寧會盯著警車,看個不停。站在路邊的交通警察,仿佛雕塑般,深藍的警服,高高的帽子,上麵的國徽同樣是一盞燈,是職責和信念的交融。城市街道上,交警的姿勢仿佛永遠定格,雙腳並立,一手伸直,另一隻高舉,手上的白色手套色彩柔和,仿佛一朵雲彩,相較於雪的白色它更溫柔、純淨。但是此時,在耿曉寧看來,它散發著某種香氣,雪裏的交警,彎著身子,身上落滿雪花,好似某種化妝,看不到他們的眼神,隻能看到他們的身影和低低的帽緣。
如果世界持續在一種節奏和一種顏色裏,那麼人的精神可能會變得沉重、痛苦。不過,很幸運,路政工作人員和交警的出現改變了速度、公路和冰雪的一成不變。
然而,耿曉寧不能逃脫的是,在白茫茫的大雪覆蓋的高速公路上世界的概念仍舊消失了,情緒和時間凝固起來。耿曉寧陷入困境,速度陷入困境,高速公路陷入困境,而且困境已經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早在1月12日,第一場雪落下,湖南省高速公路管理局大樓,會議室的燈光亮了整整一夜。冰雪對高速公路具有很強的殺傷力。根據以往經驗,湖南高速公路係統將麵臨嚴峻的考驗。會上,時任交通廳副廳長、高速公路管理局局長的吳亞中和管理局黨委書記馮偉林一致要求沿線各級各部門加強對冰雪天氣的監控,密切注意高速公路路麵情況,各個管理處、服務區、收費站必須有人24小時值班,要組織巡邏小分隊,24小時上路巡邏,同時與高速公路交警部門及時聯係,通力合作,把可能出現的交通事故和路麵堵塞降到最低。
也就是從這一天開始,湖南省高速公路辦公樓值班室就處於一種戰時狀況。當晚的燈光亮了整整一夜,電話響了一整夜,傳真開了一整夜,電腦開了一整夜,值班人員徹夜無眠,隨時接收高速公路各個服務區上報的路麵信息,並且把局裏的指示及時傳達出去。
1月14日,落下的雪沒有融化,又增添了新的雪花。湖南省各地大麵積結冰,此時,高速公路也已經結冰,而且是大麵積結冰。最先結冰是處於風口的橋梁和涵洞,橋梁處於可見區域,而涵洞則不可琢磨,因此,很多車輛在結冰的涵洞處出現交通事故。
隨著冰封和事故的出現,京珠高速險情不斷。
1月14日淩晨,京珠高速湖南臨長段就已經全線結冰。如果說,兩天前的第一場大雪已經帶有某種不祥的預兆,那麼,這一次結冰,則成為南方大雪一個痛苦的隱喻,一種痙攣的標誌。
這天晚上,裹在大雪裏的湖南省高速公路管理局辦公大樓,照例燈光通明,幾乎所有的工作人員都仍在緊張地工作。吳亞中帶著工作組到京珠高速湖南段一線去了。局工會主席賀定光以及王錫凡等幾位副局長也都帶著各自的小分隊深入高速公路一線。局黨委書記馮偉林神色嚴峻,喉嚨開始嘶啞——他這一天召開了三次緊急會議,會議時間一次比一次長,最後一次會議在淩晨一點開始到淩晨三點結束。會場濃濃的茶葉水一杯接著一杯,香煙燒了一根又一根。局辦公室和局新聞中心兩大信息機構,打印機和傳真機幾乎沒有停止過,已經發燙,最後甚至燒掉了一台打印機,而另一台打印機則沒有墨了,電話不停地響,手機也在響。每個人都急匆匆地處理自己的工作。來自省裏、各地州市、省交通廳、局領導、局其他部門、各個管理處、服務區、收費站等的電話一刻也沒停歇,不少人手裏拿著兩個電話,同時談論兩件事情,甚至有人拿著三個電話,手機、座機、傳真機,一心多用仍嫌不夠。
采訪中,局新聞中心副主任兼政策法規處副處長楊光華告訴我們,這一天,光他接打的電話就有二百多個。講到後麵,喉嚨發幹,耳朵嗡嗡響,人都快癱下來。楊光華的一個高中同學,跟他的關係一直很鐵,這天從北京來到長沙,晚上八點多鍾,打了一個電話給他,說想返回老家邵陽,問他有沒有什麼辦法。楊光華回答說,“對不起,兄弟,你自己想辦法吧。我現在抽不開身,正與局領導在高速公路上巡查。看到這麼多車輛、這麼多人滯留在路上,真是揪心啦。”他說,那個時候,他跟局裏的其他同誌一樣,全部心思都用在高速公路上,哪裏還顧得上別的事情?
的確,他們辦公室的幾個人,像鄢明民、李彩虹和餘芳,一個個手忙腳亂,每個人恨不得掰成幾個人用。他們的電腦始終打開著,QQ、MSN等聊天工具,也在不停地閃爍;一封郵件接著一封郵件傳到郵箱中;辦公桌上堆滿了各種文件,最後放不下,隻能放到長凳和地板上。外賣送盒飯到辦公地點,工作人員剛剛吃上兩口飯,又要立即忙碌,於是,幹脆邊處理信息,邊吞下兩口飯。局機關大院裏,車輛進進出出,有限的停車位,堆滿了車。喇叭不斷,車燈如雪。院裏的車子堵得水泄不通。作為全省高速公路指揮中心,整個湖南省高速公路管理局,高度戒備,所有的人員、機械、燈火都沒有休息。與高速公路管理局的緊張局麵對應的是高速公路在冰天雪地裏出現的困境。
多少人為此度過了難熬的不眠之夜。
馬家河大橋,這個京珠高速公路株洲境內橫跨湘江的咽喉之地,它連接湘潭和株洲,也是京珠高速長潭段和潭耒段的交接之地。這裏,是整個長潭路最容易結冰的地方,以往,每年冬天這裏都會結冰。1月14日到15日,路麵結冰,發生車禍,馬家河堵了四千多輛車,近20個小時沒有挪動一步。和馬家河大橋一樣,潭耒路湘江上的朱亭大橋也同樣出現了險情。
談起這場南方大雪,京珠高速公路潭耒管理處副處長吳誌健,一位退伍軍人、儒雅堅毅的漢子、“抗冰”的代表,麵對我們,凝眉思索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說道:“潭耒路的險情是從1月15日開始的,地點就在朱亭大橋。”
吳誌健清楚地記得:1月15日上午,天空下著鵝毛大雪,他快速走出管理處,帶上幾個人,跳上汽車,急促地對路政中隊的員工李澤輝說:“馬上去朱亭大橋,快!”
汽車立刻啟動,後麵,幾輛裝滿工業鹽和路政、養護人員的車輛也跟著啟動。
剛出管理處,車子就在路麵上打了一個360度的圈,吳誌健正準備喝一口熱水,結果,半杯熱水全灑在身上,頭也結實地撞到車門上,起了一個包。“怎麼回事?”吳誌健驚魂甫定地喊。
天啦,路麵全部被冰封了!
李澤輝也嚇出一身雞皮疙瘩。
吳誌健馬上示意,不要管那麼多,無論如何要盡快趕到朱亭大橋。落雪與降溫,潭耒管理處陷入了困境,車輛通行不暢,管理處已經開始密切注意朱亭大橋的情況,路政科長鍾路軍和手下幾十名隊員每天24小時在路上,監查高速公路路況。吳誌健剛剛接到鍾路軍的彙報,說朱亭大橋出現了險情。他得親自前去處理。
高速公路的入口處,路麵顯得甚為寬闊,路麵上沒有一輛車,透明的冰覆蓋了那個上坡,聽不到一點聲音,隻聽見車輪碾在冰上發出的“吱吱”聲音。
山脈在冰雪裏靜默,樹木也在冰雪裏靜默。
就在這時,吳誌健看見一個女人。那個女人背著一個孩子,拖著一個箱子,疲憊地在高速公路上艱難地挪步。吳誌健立刻讓車輛停下來。車輛一個急刹車,車子滑了很遠,轉了180度,橫在路中間。吳誌健打開車窗,看清楚那個女人。她的頭發是一叢冰淩,直直地樹立著,臉色煞白,厚厚的棉衣上覆蓋著一層冰屑,衣服的光澤被冰雪遮蓋,仿佛蒙著一層厚厚的塵土。她那隻拉箱子的手已經凍得發紫,褲管上凝結著一層冰,褲管變得僵硬,像冬天的夜裏晾曬在外麵的衣服一樣,襪子穿在鞋上——防滑,也覆蓋著一層冰,已露出通紅的腳踝。背上的孩子完全被裹在一個包裹裏,包裹上蓋著兩層毛巾,隻露出一個狹小的縫隙,狹小的縫隙裏,孩子眼睛緊閉,長長的睫毛很顯眼。孩子很安靜,不,是死靜,仿佛那個孩子是“死亡”的。
“真有點恐怖!”吳誌健後來對我們說。他問她怎麼了?女人挪到吳誌健身邊,劇烈地顫抖著嘴唇,卻幾乎吐不出字——她的整個麵部肌肉都被凍僵了,喉嚨嘶啞,很長時間,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幹澀的喉管裏終於發出模糊的聲音:“能……不能……給……給點……熱水。”
喝了一點熱水後,這個女人一個字,一個字地解釋:她是從前麵的一輛車上下來的乘客,株洲人,從廣州坐車回來,可是誰能想到行駛到朱亭大橋,車輛堵住了。她說,橋上、路麵上全是冰,出了交通事故,許多車堵在一起。等了很長時間,車子都沒動過,所以,她決定走回家。她已經在冰天雪地裏走了整整一夜,她的婆婆住院了,要動手術,她必須趕緊回去。
吳誌健看著她,心裏莫名地疼,他立即跑回車裏,取了一件軍大衣送給她。這個女人喝了熱水、穿上軍大衣後,臉上綻出令人悲哀的笑容。當吳誌健問她家還遠不遠,需不需要他們送一程時,這個容易滿足的女人竟然搖搖頭,說:“下了這個通道,前麵山腳下的村子就是我的家。你們快去路上幫助別的更需要幫助的人吧。”說完,便堅毅地一點點地走開。“咕嚕嚕!”箱子拖地的聲音在高速公路上響了好一陣。
望著這個女人的背影,吳誌健十分感動。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隨即跳上車,和五六個路政、養護隊員擠在一起,朝馬家河方向趕去。他要求李澤輝把油門放到最大,盡快趕到馬家河。
“在這種鬼天氣裏開車還是頭一回,而且速度放到最大,嚇死人。現在想想,都還後怕呢。”3月中旬的一天,李澤輝在接受我們采訪時,坦承地說。
令吳誌健越發擔憂的是,去朱亭大橋的路上,他們沒有見到迎麵開過來一輛車,這意味著,北麵和南麵同時堵塞了。平時熱鬧的高速公路現在成了他的“私人車道”,他的心裏空蕩蕩的,車子在冰陵上飛馳,特別到下坡的地方還是滑得要命,方向盤很難控製。李澤輝死命地抓住方向盤,想減速,但是,減速也是致命的。這不,剛要減速,車子就像從波濤裏飛出的魚,滑出好幾米遠。敏銳的吳誌健要求李澤輝不要減速,而是加速衝過下坡。這真是玩命。結果,車子像箭一樣,“唰”地飛下去,在坡地與平地接觸的瞬間,車子又滑出去,直衝護欄而去。
李澤輝本能地想刹車,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他又放棄了刹車——因為,刹車是沒有用的,如果刹車肯定會撞到護欄,後果難測。於是,他死命地抓緊方向盤,靠著慣性,擦著護欄奔馳而去。
“啊,好險啦!”一車人尖叫,又是一身冷汗!
不到20分鍾,車子終於到達朱亭大橋!
眼前的一幕讓吳誌健驚呆了:整個路麵都是厚厚的冰雪,朱亭大橋上的冰雪更厚,有五、六公分,一千多台車在高速公路上結實地堵在一起,幾千人焦躁不安地亂成一團。
情況緊急,吳誌健立即用電話與管理處處長劉初平磋商,出台緊急預案,其關鍵詞是:撒鹽、破冰、通路。幾乎所有的路政和養護隊員全部趕赴朱亭大橋,他們還和高速交警取得聯係,聯合作業。從中午開始作業,持續到晚上11點多鍾,堵塞終於被解除,上千輛車開始緩慢有序地行進。
但在隨後的幾天裏,潭耒路仍舊險情不斷:
16日上午,距離“朱亭服務區”20公裏處,又出現幾百台車輛堵塞;
17日,距“朱亭服務區”兩公裏處,一輛貨車因路滑翻車,追尾車輛達10台,造成幾百台車輛堵塞……
1月22日,當耿曉寧乘坐的客車接近朱亭的時候,他親眼看到在橋頭的應急車道上一輛大卡車還側翻在那裏,那是一輛裝滿雞蛋的貨車,貨車在那裏打滑側翻,一車雞蛋灑了一地,蛋清和蛋黃到處都是,已經凍結在冰裏。司機正蹲在地上,捂著臉抽泣。
事實上,困境不僅僅發生在長潭路和潭耒路上,而是整個湖南高速公路係統。16日到22日,湖南境內的絕大部分高速公路:常張、長常、長永、機場、繞城(長沙)、醴潭、潭邵、臨長、長潭、潭耒、長潭西線、衡棗、邵懷、懷新均遭受著冰雪帶來的極為嚴峻的考驗。
麵對困境,湖南省高速公路管理局黨委書記馮偉林號召全體幹部職工:“必須保障行車安全,必須保障道路暢通。”這是一項艱巨的任務。對此,15日以後,湖南省高速公路係統各單位幹部職工全部取消了正常休假,停開班車,對重點路段和橋涵進行24小時巡查、上路清障、清掃冰雪;他們還與省交警總隊成立應對惡劣天氣緊急情況指揮部,召開了兩部門聯席會議,加強了與交警、地方政府的聯係協調配合,研究如何做好冰雪天氣條件下高速公路安全暢通工作;立足於“通”,千方百計采用撒鹽、除冰撒沙、鋪麻袋等方式鋪出通道,疏散滯留車輛。高速公路係統還與有關部門組織醫療救援隊,組織醫療救援隊,及時救治因惡劣天氣生病的司乘人員。
與此同時,省高速公路管理局所屬的湖南實業公司,也在董事長譚紹富的指示下,對各個服務區做了及時周密的部署,從13日開始,他們就從各方緊急調送食物、水、煤炭和汽油、柴油等到各個服務區,以應對服務區可能出現的大量受困司乘人員的生活危機。
冰雪低溫持續到1月21號,省委書記張春賢失眠了,省長周強失眠了,時任交通廳廳長歐陽斌失眠了,時任廳黨委副書記、副廳長陳明憲同樣失眠了,緊急命令從省委下到廳裏,又從廳裏下到高速公路管理局,湖南省高速公路管理局立刻成立了抗冰救災應急領導小組。
這是高速公路麵臨的困境,也是耿曉寧麵臨的困境。隻是,在踏上高速公路之前,耿曉寧壓根兒就沒有意識到。相反,他隻看到雪花,看到冰雪茫茫的世界和冰雪深處能夠想象的母親那雙焦急而渴望的眼睛……
二、臨時大家庭
應當說,初上高速公路的時候,在耿曉寧的眼裏,雖然前方的概念消失了,情緒和時間凝固,窗外,白茫茫的大雪覆蓋一切,但車廂裏卻是暖暖的。
當時,車內開著空調,空氣很暖,卻燥熱,有些憋悶。耿曉寧雖然穿著一件毛衣,卻仍舊燥熱。長途客車,作為一個容器,裝下每個人,而車裏的人們互不相關,可以不發生任何關係。距離感和陌生感,讓每個人的存在毫無顧忌,因為,人們之間發生的一切不會在感情上灼傷對方,不需要負道義的責任。一段旅途結束之後,每個人還是自己。所以,在車上旅客都習慣自己帶上冷漠的麵具。
耿曉寧的上鋪是一位富態的男子,臉很寬很白,大大的啤酒肚明顯地突出,腰間掛著手機套,掖下夾著皮包,他是最先上車的幾個人之一。當耿曉寧上車時,他已經打點好一切,脫去皮鞋,躺到床上,腳頭放著一個購物袋,裏麵裝著幾盒泡麵和幾根香腸,頭旁放著一隻金屬的保溫杯,身體裏側放著脫掉的夾克。耿曉寧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在那裏收拾自己的東西,頭正好對著他的臉。可是,他看不到耿曉寧,耿曉寧也隻是用餘光掃了他一眼。他正在用手機發短信,一臉油光,麵色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