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顏已經很久沒有自己燒過菜了。
她記得自己在讀中學的時候,媽媽整日被關在精神病院裏,父親的腿雖然有殘疾,但他的手非常靈巧,做了一手好菜。在那段日子裏,父親教會了她燒許多好菜。初三的時候,她甚至不想再繼續讀書,而去做一個高級廚師,以早早的挑起家庭的重擔。
後來,她長大了,惡夢就來了。
等到惡夢醒來以後,她選擇了寫作,不停地寫著,直到她成為一個女偵探小說家。最後,她住進了這棟白色的別墅。現在,她在別墅底樓的廚房裏,開著油鍋,做著當年父親教她的毛蟹炒年糕。在旁邊的灶台上,已經放著好幾盆熱菜了。
十分鍾以後,這些菜都端到了餐桌上。看著一桌子的菜,她卻沒有多少食欲,隻是呆呆地看著,如同欣賞一堆隻能看不能吃的藝術品。
門鈴響了。容顏走出餐廳,打開了外麵的房門。
“你是誰?”
在最初的幾秒鍾,她甚至沒有能認出馬達來。當她打開了門外的燈,仔細地看了看以後才確認了他。眼前的馬達無比憔悴,眼眶又深又黑,麵呈菜色,嘴唇發青,頭發亂糟糟的,下巴上爬滿了胡子,衣服上全是灰土,整個人就象是從墳墓中爬出來的一樣。
他就是從墳墓中爬出來的。
“你這是怎麼了?”容顏把他拉進了房間。
“我會把你房間弄髒的。”
“別說了,你先洗一把臉吧。”她把馬達帶到了底樓的衛生間裏,從衛生間就可以看出一家人的富裕程度,馬達在這間豪華的衛生間裏,有些攝手攝腳了。
“不要拘謹。”容顏幫他打開了熱水,“你先洗臉,我去去就來。”
馬達一個人站在衛生間裏,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在地下室裏度過的二十四個小時,使他幾乎成為了一個餓鬼。他把頭放到了水龍頭底下,熱水衝涮著他的臉和頭發,洗去那層厚厚的汙垢。十分鍾以後,他洗完了臉,雖然臉上是幹淨了,但目光依然是疲憊憔悴的。
“你洗完了?”容顏走了進來,她的手裏拿著一疊衣服,“這是我丈夫的衣服,如果你不嫌棄不忌諱的話,快把你身上那些髒衣服換了吧。”
馬達點了點頭,他接過這些衣服,拉上了衛生間的門。這些都是周子全生前用過的衣服,馬達是看著他被殺死的,現在馬達又要穿上他的衣服了,這真是不可理解的命運。馬達脫下了身上的髒衣服,換上了周子全的衣服:棉襯衫,休閑褲,羊毛衫,它們看上去都很新,穿起來也很舒適。
他穿著周子全的衣服走到了容顏麵前,心裏忐忑不安,他害怕周子全的靈魂也一同附著在衣服上。容顏卻微笑著說:“現在你看起來好多了。”
“容顏,你這裏有什麼吃的?”馬達不好意思地說,“我現在非常餓。”
她立刻把馬達帶到了餐廳裏。馬達如餓虎撲食一般忘卻了最基本的禮儀,坐到餐桌前大快朵頤了起來。他先是風卷殘雲式地掃去了餐桌上一半的菜,然後問她:“還有沒有飯?”
容顏立刻把飯又端了上來。馬達一連吃了兩大碗飯,又喝了一鍋子的湯,容顏就這樣看著他吃,她自己看也看飽了。當馬達打起了飽嗝以後,容顏才問道:“你有幾頓沒吃飯了?”
“二十四個小時。”
“你是說你一天沒吃飯?”
馬達點了點頭,然後,他就把自己掉進地下室裏的奇遇全都說給了容顏聽,那樣子就象是在敘述一個恐怖的聊齋故事,但容顏相信,他所說的全都是事實。當馬達全部說完了以後,容顏卻呆呆地看著他,許久都沒有說出話來。
“現在我最想知道的是,你丈夫為什麼要租那房子?”說著,馬達用手抹去了嘴上的油。
容顏微微歎了一口氣:“我怎麼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麼?”
“那天晚上,你不是也在安息路嗎?”馬達幾乎是祈求地說:“請告訴我,你是不是也去過那房子?”
容顏的表情忽然有些痛苦,她大聲地說:“不,我沒有去過那房子,我發誓。”
“對不起。好了,我相信你。”馬達的語氣又柔和了下來:“你知道嗎?我剛從那地下室裏逃出來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你。”
他終於把自己的心裏話說了出來。
容顏微微一顫,她低下了頭,輕聲地說:“聽我說,馬達,你是一個好小夥子。而我,隻是一個剛死了丈夫的女人而已。你真的不需要為我做這些,這不值得。”
“不,我已經想過了。我所做的一切,不僅僅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自己,更是為了我們。”他著重地說了最後“我們”兩個字。
容顏並沒有回答,她隻是迅速地把餐桌上吃剩下的東西收拾幹淨了。馬達跟在她後麵說:“容顏,你為什麼不回答我?”
她忽然猛的回過頭來說:“你到底想要什麼?”
“真相。”
馬達冷冷地說。
忽然,容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們的臉靠的很近,尤其是他們的嘴唇。
馬達能感受到她溫暖的呼吸,誰都無法抗拒。
他閉起了眼睛。
突然之間,一陣急促的門鈴聲驚醒了馬達,他睜大著眼睛看著容顏。她也有些緊張,小心地走到窗前,拉開百葉窗的葉子向外麵望了望。然後,她的臉色變的蒼白,回過頭來對馬達說:“羅新城來了。”
馬達也感到了一陣緊張:“他來幹什麼?”
“不知道。”容顏焦慮不安地說:“無論如何,絕對不能讓他在這裏看到你。”
“那怎麼辦?”
那門鈴聲依然急促地響著,房子裏亮著光,羅新城知道容顏在家。
她把馬達領到了客廳的樓梯口說:“快躲到樓上的臥室裏去。”
馬達點了點頭,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了上去,二樓有一排環形的房門,他推開了其中的一間。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樓下的容顏已經開了門。同時也聽到了羅新城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容顏,你怎麼了?那麼久才開門?”
容顏從容地回答:“我隻是在收拾剛吃完的晚飯而已,沒想到有人會來,手忙腳亂地就慢了。你怎麼來了?”
“難道,我不能來看望一下我同事的遺孀嗎?”
“當然——可以。”
接著,馬達聽到了容顏和羅新城走進了客廳的聲音。馬達盡量不弄出聲音,然後看了看自己所在的房間。這裏就是容顏的臥室,麵積很大,至少有三十個平方米,而且門內側還帶有一個隱蔽式的衛生間。臥室裏的裝修用材看起來非常貴,但設計卻很簡潔,以白色與米色調為主。在臥室的內側,有一張大床,馬達想,這就是周子全和容顏睡覺的地方了。
他仰起頭,忽然覺得有一雙眼睛正在盯著自己。原來,是天花板上鑲嵌著一塊巨大的鏡子,他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覺得鏡子裏的人就象是一個偷窺者,正窺視著容顏最隱秘的那一部分。
客廳裏又傳來了羅新城的聲音:“我總覺得這裏好象有人來過?”
“誰會來敲一個寡婦的房門?”容顏淡淡地回答。
“不,我聞到了某種男人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