誇父終於停了下來。他不是跑累了,而是厭倦了。
每天趕著天上那隻太陽奔跑,跑了一百年,又跑了兩百年。在太陽的光耀之下,大地滋養,萬物生長,甚至連“人”——那種被女媧捏出來的小東西,也慢慢繁衍開來。但是,他自己得到了什麼?什麼都沒有。
當初,盤古對誇父說:你,去帶著太陽跑。太陽不跑,這個世界我就白造了。既然是盤古發了話,誇父不能不聽。是盤古帶領他們這幫巨人開鑿了這個世界,他是領頭的,個兒最大,脾氣又爆。誰不聽盤古的命令,就會挨他的揍。沒有人打得過盤古。有一回,為了地盤的大小,伏羲去找盤古理論,結果打了一架。伏羲的兩條胳膊全給擰折了,差點沒死掉。
但是,誇父已經厭倦了很久。每天都在後悔當初應承下這件差事。隻有他在跑,周而複始,乏味無聊。你看看人家蚩尤,帶著共工和祝融在南土世界開河造山,他們拱起了整整一大塊的山脈,三條曲折蜿蜒的河流從山中流出。再看看人家軒轅,領著鳥師、雲師和火師這幫小兄弟,在盤古分給他的中土世界上幹得熱火朝天。還有神農,不知躲進了哪座深山老林裏睡大覺。甚至連女媧,也忙著和伏羲嘿咻嘿咻呢!隻有他誇父在跑。巨人們都說,多虧了誇父,一個人維係著世界運轉,偉大,光榮,不容易。誇父心裏想,屁!
有一天,蚩尤來到誇父身邊,跟他一起跑了一小段。才跑了兩天又一個早晨,蚩尤就跑不動了,氣喘籲籲說:“大哥,你這是何苦?你受了盤古的騙!”
誇父不理他,繼續跑。
蚩尤說:“喜馬拉雅山剛剛造起來,咱倆一起幹吧。滾他娘盤古的蛋!”
誇父繼續跑,腳下一個趔趄,踩扁了一座山頭。他跑得愈發快,把蚩尤遠遠甩在身後。
又一天,精衛飛了過來,坐在誇父的肩頭曬太陽。
精衛說:“大叔,你累了吧?”
誇父不語。精衛自語道:“我爹也不知跑哪兒去了。他再沒聲音,我可不等他了……我在中土呆膩了,想去東海看看。”
隔了一會兒,誇父才說:“東海不好看。”
精衛踢著兩條腿,問他:“你怎知道?”
“東海就是我造的。”
“至少我還沒去過東海,我在中土可待了五十年。”精衛飛到半空,撲扇著身後的一對翅膀說:“大叔,每天這樣跑,你就不膩嗎?”
誇父重重哼了聲,不說話,心裏卻被戳了一下。
又過了二十年。在一個天朗氣清、陽光明媚的清晨,誇父突然停下來,不跑了。他想起盤古的警告。但是,管他娘的蛋!沒準兒什麼事兒都沒有,隻他盤古一個人會有事……
誇父撚過一直綁在腰間的捆龍繩,繩的另一頭,栓著天上的太陽。用力一扯,扯斷了繩。又將趕日桃杖橫過來,抬起腿,嘎嘣一聲,在大腿上折為兩截,隨手拋開。他長籲一口氣,仿佛卸下千斤重擔,整個人一下子輕鬆了,舒坦了。
沒有他用桃杖趕著、用繩子駕著,太陽也能呆在天上一溜煙兒地跑,直到有一天,盤古造日的能量耗盡了,太陽才會熄滅,從天上掉下來。但是,還要有很久,太陽才會掉下來呢。那是太久太久的時間了,久到他們這些巨人都該死去了。
四周忽然暗了下來,群鳥嘩然四散。誇父明白,盤古已經來了,而且很生氣。
在盤古的身後,還站著一群巨人:伏羲,女媧,軒轅,蚩尤,共工,祝融……
盤古說:“瞧你幹的蠢事!太陽跑了,七曜降世,這筆帳要怎麼算?”
軒轅從旁勸道:“那得多遠以後的事兒了,或許還能補救。大家都是自己人。”
盤古道:“走開,沒你說話的份!”
誇父說:“來吧,咱們來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