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好。”他的普通話聽起來很悅耳。
“早咧。”段曆回了一句,沒停步繼續往前走。所有的單位都是一樣的德性,淨派些新口子來受罪,美其名曰接受教育。真正應該受教育的應該是那些老勞改流子,段曆恨很地想。
“段隊長您看。”他指著湖中心飄過來的一根木頭。
段曆仔細張望,沒什麼呀。他擦擦眼,再望望,還是沒什麼。
狗日的趁段曆張望之際,“撲通”就跳了下去,等段曆回過神時他已經遊了十幾米。
這菜鳥的想跑!
段曆感覺感情上受了愚弄,他利用謊言騙了自己。段曆血直往腦門子上竄,馬上大聲警告:“回來!再不回來我開槍了。”
其實段曆哪裏佩戴槍啊,就是中隊長的五四手槍他也隻是隔著槍套好奇地摸過一兩次。
犯人沒理會段曆,隻顧著一個勁拚命往前遊,眼看就接近那木頭了。
眼見黑影子越來越模糊,段曆急得要跳起來了。這時候他什麼也顧不上了就把草帽摘下來往旁邊一丟也跳了下去。跳下去段曆才想起自己不會遊泳,母親給他看過八字,說他的命與水相克,硬是從小到大沒讓他下過水。
段曆在水裏手忙腳亂地撲騰。這狗日的跑了,帶著恨意他撲騰。
胸口悶得慌,像堵了塊金屬。
一起的同事們在背後怨恨地看著他,也難怪,段曆損害了單位的名聲,他們跟著也抬不起頭。當著段曆的麵他們卻帶著虛假的同情安慰他:“這算什麼,誰能保證勞改隊不跑人。”
和他們一起來的老口子沈勇因為今年上半年跑了個犯人,作為懲罰手段也被派來支援抗洪,他這時一臉同病相憐地樣子挪了過來,厚厚的鏡片下麵藏著擺脫了困境的得意:“走,別想那麼多了,哥們請你喝酒去,一醉解千愁。”
黃政委更是一副怒其不幸,哀其不爭的樣子:“哎,年輕人,勞改工作要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我講過好多回了。”
中隊長在外麵竭力地為段曆辯護,一些婆娘們不懂味,明打明的落井下石,氣得中隊長隻想打人。
怎麼這麼刺眼。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躺在堤岸上,身上粘粘的,衣服被水浸濕死死地貼在身上,一身軟綿綿使不出一點勁。那菜鳥的誠惶誠恐地望著他。見段曆睜開眼他仿佛鬆了一口氣,身子抖個不停,指著他左側:“段隊長,您看他------”
段曆很費勁地雙手撐地勉強坐了起來,順著手勢看去,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放肆在嘔,苦膽水都要嘔出來了。
“不錯吧,這次立了大功。”段曆緩過了神,想起剛才這場羞事即將作為很多人的笑料,悻悻地說。
“哪裏,全是您老咯的功勞,我隻是跟在您老咯後麵幫一下忙。”他說話很仔細,一邊說一邊在琢磨段曆的神態,“要不我就按這個寫個事情經過?”
段曆麵無表情沒說任何話。
聽說半個月後,在堤上現場召開抗洪搶險獎勵大會,他是其中一個獲獎的。他被法院裁定為在生產生活中舍己救人,有重大立功表現,當庭減刑釋放。
段曆也因挽救失水少年被勞改局記二等功一次。領獎的時候,仿佛身上藏著魯迅先生筆下的那個“小”,渾身不自在。之後的日子,這個二等功象一座大山般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他一直想知道,他和那個少年到底是誰先被犯人救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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