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兒童畫(三)(1 / 1)

“我是七八歲的時候才進到這裏的,具體是幾歲,現在已經記不清了。相比那些從未見過父母的孩子們,我不知道我算是幸運還是不幸——我是和父母一起生活過幾年的。”

“年齡更小的日子,我更難記清了。我隻記得,我家境還算不錯,早些年並沒有過挨餓的經曆。但是好景不長,饑荒來了。我到現在都記得樹皮和樹葉的味道,是那麼的難以下咽。”

“因為早年吃過細糧,所以那個時候就更想吃了。每天吃飯前,我都要說一句‘我想吃饅頭’。沒過幾天,爸爸就說帶我出去吃饅頭。我那時候真傻,全家都啃樹皮、吃樹葉了,怎麼會單獨帶我去吃饅頭呢?爸爸帶著我走了很遠很遠,由於長期吃不飽,走得我頭很暈。爸爸讓我坐在路邊等他,說他去給我買回來。他這一走,就再也沒回來了。”

“我認不得路,急得邊哭邊走,像個無頭蒼蠅在路上亂撞。本就餓得頭暈眼花的我現在也隻能摘樹葉、挖樹皮來果腹。當那樹葉裏的汁液流過我咽喉的時刻,我更想家了,因為在家裏起碼能把樹葉煮熟了再吃。渴了的話,就小心地趴在河岸邊,用手舀著河水來喝,甚至喝水溝裏的水。”

“這樣的日子,我記不得自己堅持了多少天。當我暈倒後再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福利院的床上了。那時福利院也很貧困,我現在還記得我躺的那個木板床有多硬,不過還是比躺在馬路上舒服多了。”

“當時的院長是一位非常溫柔的女士,她柔聲問我想吃點什麼。我說‘我想吃……’,我本想說‘我想吃饅頭’,但‘饅頭’兩個字被我吞了回去。我知道,我就是因為想吃饅頭才被父母拋棄的,我不敢再說了。不僅是饅頭,我不敢有任何要求。我要想留在這裏的話,我就不能任性。”

“後來,饑荒過去了,福利院的生活也變得越來越好了。那時候,不用說饅頭,肉也是能吃到的。但是當院長問我想吃什麼的時候,我始終說‘都可以’。”

“福利院裏的其他孩子大多都是從記事起就已經來到福利院了,他們不記得自己被拋棄過。所以他們想吃什麼、想要什麼,都敢直接地表達。而我不行,我怕再一次回到那硬硬的馬路上,吃著難以下咽的樹皮。由於口頭禪是‘都可以’,福利院的小夥伴們都叫我‘都可以姑娘’。但我不覺得生氣,甚至默許他們這樣叫。因為我要做的,就是好好當一個‘都可以姑娘’。”

“隨著上學與成長,我的人格也開始逐漸健全起來,對世界的了解也更多了。走進社會,走上工作崗位,我也敢大膽地直述我的要求了。但是每當走進福利院,我都會變回‘都可以姑娘’,因為這是我的家,我不能再把這唯一的家弄丟了。”

簌簌的風拂過,吹動著兩旁的樹,路麵上婆娑的樹影也搖晃起來。這位‘都可以姑娘’雖然已經長成了開朗的老頑童蘇奶奶,但她的內心一直被禁錮在了七八歲,禁錮在了放棄了饅頭卻選擇了‘都可以’的那個瞬間。

林繪默默地,並肩跟著蘇奶奶行過這林蔭小路,直到走到大道上,蟬鳴已經被留在了他們腦後。

蘇奶奶走過林蔭,就好像走過了那段陰霾一般,她清脆的聲音又回來了:“年紀大了,淨說些沒用的,小林,你別見怪。”

林繪一臉不讚同,鄭重說道:“怎麼會?奶奶,我現在更了解您了,也更佩服您了。”

“嘿嘿,奶奶我的人生是比旁人豐富些。”蘇奶奶笑著回應。

“奶奶,下次咱們見麵,我要送您一個東西。”

“什麼東西啊?奶奶現在沒老呢,什麼都能自己買,你別亂花錢。”

“不用花錢的,是我真心實意送給您的禮物。”

回到畫室,林繪拿出蠟筆與彩色鉛筆,在畫紙上信筆塗鴉。此刻,他忘掉所有的技法與規則,任性地塗抹、劃拉甚至破壞。如此肆意張揚,林繪感覺到酣暢淋漓、自由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