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娘們走後,董老板就不常過來了,說是要回去處理處理繡莊的事兒,盡早把毛線製品推上市場。

又是深夏,鄒家臨近碼頭,又悶又熱,每每呆在廚房裏就像蒸籠似的,頃刻間便汗流浹背。

鄒三禾也不再做熱食了,就隻賣早食和午間的飲品,晚上涼快些了就賣賣涼麵,倒是沒去年賺得多。

可而今她是手握八百兩巨款的人呐,才不會跟去年一樣擔心錢不夠使。

鄒蕪近來不怎麼愛出去了,許是熱的,每晚都要衝涼。

這日,街尾餛飩鋪的二姑娘來尋她玩兒,瘦弱的小姑娘怯生生立在後門往裏張望著。

“二娘來啦,快進去吧,阿蕪在屋裏犯懶呢”。

喬二娘咬了咬唇,“不...阿禾姐,我不進去了,就站在門口跟阿蕪說兩句話”。

聽到聲音的鄒蕪跑了出來,臉上閃過一絲怒氣,“是不是你爹又打你了?”。

鄒三禾清點食材的手一頓,打?喬家那酒鬼還打人?

喬二娘垂了垂腦袋,“我娘說我也大了...該嫁人了...我弟弟還有半年就到入學的年紀,得給弟弟換些錢”。

這話就是一貫柔和的鄒三禾聽了都有些來氣,可剛剛還滿含怒火的鄒蕪卻安靜了下來。

喬二娘沒有抬頭,隻揪了揪自己的衣角,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我爹已經把我許給跟他一起喝酒的王屠戶做續弦了,王屠戶還說過幾日就給我家拿五兩銀子做聘禮,到時迎我過門...”。

說到這兒,她拿眼睛暗暗瞅了瞅鄒三禾的方向,突然猛地抓住鄒蕪的手腕兒,“阿蕪,我求你了,我還不想嫁人,更不想嫁給什麼王屠戶做續弦。我求你讓我留在你家做工吧,隻要我能賺錢,我爹和我娘就不會逼我了”。

這聲音引得隔壁王娘子都探頭探腦瞧了過來,鄒蕪忙把人哄進院子,“你莫哭了,咱們上我房裏說話”。

待人進去,王娘子才捧著南瓜籽兒湊過來,“這丫頭又來尋你家阿蕪了?我之前就瞧她總往你家廚房和庫房裏瞅,還每次路過你家的時候跟她娘鬼鬼祟祟不知道說些什麼,總歸不是啥好貨”。

她越說越起勁,“之前你是不知道,董老板送繡娘來你家,鄒蕪不是領了教繡娘的活兒,就不咋上她家去了麼?那小姑娘就總偷偷來瞧,還總拉著你家阿蕪說小話。從那時候起,阿蕪好像就不咋愛去她家了”。

這些鄒三禾還真是不知道,但還是默默關上了庫房和廚房的門。

殊不知,方才還哭哭啼啼的喬二娘一跨進鄒蕪的屋子就再哭不出聲了。

這是她第一次進鄒蕪的房間,她從前就知道鄒三禾對妹妹好,卻不知竟能好到這個地步。

這屋子雖小,卻也用雕花的屏風隔了一小片會客的地方,旁邊就是鄒蕪平日裏梳妝和讀書寫字的桌案,掛著刺繡的紗簾,裏麵是一個小書架,不過上麵並沒有放多少書,多是些零散的首飾之類的。

書架過去是一個大大的衣櫃,不用打開都知道裏麵肯定放滿了漂亮的衣裳,再往裏,她就看不到了。

鄒蕪倒了杯水給她,“這事兒不是我不幫你,隻是我家的鋪子也不是我做主的...”。

喬二娘此時可顧不上聽她說了什麼,眼神在牆壁上掛著的精美掛畫,和案上放著的一雙新繡鞋上來回看。

書架上的那些首飾自也不能放過,瞧不出是什麼材質,但又多又精美,無一不讓她的心中升騰起一股妒意來。

她在家中行二,並不得寵,還要照顧底下的弟弟,伺候著爹娘日常梳洗。

也就是早幾年家裏搬來碼頭做起生意,她的日子才好過了些,但也僅僅隻是好過一些。

此刻她的腳上還穿著母親不要的鞋子,身上還穿著給弟弟做衣裳剩下的碎布拚接成的裙子。

突然,喬二娘又瞥見了隨意擺在桌案下的炭盆,又是一震。

冬日裏碼頭鎮有多冷她比誰都清楚,可別說是炭火了,就連最最普通的柴火都輪不到她。

因為弟弟一句冷,母親就把她僅剩的一床冬被也剝奪了去。

又因為賺錢不易,她至今隻能在柴房打地鋪,終日與看不見的老鼠和蟲子擠在一處。

可與她一般大,甚至離她家僅幾步之隔的鄒蕪不但有屬於自己的一間屋子,還擁有燒炭火的權力,和如此精美的掛畫。

這一瞬間,鄒蕪從前對她的關切似乎全部化為了可憐,就是那種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對眾生的不含一絲一毫溫度不屑的憐憫。

她怔怔望著鄒蕪,眼底的妒火如何也掩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