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剃度(1 / 2)

佛說,做一個心胸寬闊的人,忘記仇怨,記住恩情。可我們都不是佛,難以將所有的仇恨一筆勾銷,難以禪坐於蓮台上,拈花微笑,淡定平和。

人的一生會做許多不同的夢,我們在夢裏暢想著美好的心願,可現實往往與心相違。多少人生如逆旅,你熱忱地沿著宿命的軌道行走,以為可以看到想要的風景,風景卻總是將你辜負。當來時路已被落葉覆蓋,你和我都無法抑製住內心的悲傷。沮喪的時候,不是選擇繼續匆匆趕路,隻希望可以找尋一個客棧棲居疲憊的靈魂,躲到一個連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或許才是真正的無爭。

當蘇曼殊從香港回來走進惠州一間破廟裏,再次選擇剃度時,或許沒有幾人可以認同他的做法。人生是一場牌局,而他是個不按規則出牌的人,倘若你與他對弈,往往會被他的思路弄得措手不及。他本就不是一個尋常的人,所以不能用尋常的眼目將其看待。不知是誰說過,對於一個才高氣傲的人,他任何不按常理的所作所為都不為過。蘇曼殊自問才高如許,他不需要為自己的行為給世人一個明白的說法。

20歲的蘇曼殊已是三次出家,雖說每一次都有前因,可也太過頻繁。第一次因為忍受不住家人的虐待被迫躲進寺廟,又因年紀幼小偷吃了鴿子肉被逐出寺廟。第二次為了償還一段情感的債約,選擇閉關修煉、離塵絕世,但終禁不起寂寞的蹉跎,在月黑之夜乘風而去,不留絲毫的痕跡。第三次則是在他意氣風發、力圖投身革命時,其所在的《國民日日報》被查封停刊。這對他來說,無疑又是一場判決,好比一隻翱翔在天空的風箏突然斷線,它的命運必定是墜落深淵。蘇曼殊剃光了濃密的頭發,披上袈裟,做回了和尚。他拋卻了紛蕪世事,重新選擇在寺廟修禪受戒,不知道是一種回歸還是一種逃離?

沒有人知道,這一次蘇曼殊將會在寺廟修行多長時間。以他的性情,如何耐得住青燈古佛、芒鞋破缽的寒苦歲月。讓他徹底放下情愛、不食酒肉,等於是一種殘忍的扼殺。也許他亦向往離群索居、孤寺獨隱的生活,可骨子裏總有微妙的情思撩撥他的心事。所以我們不能指望蘇曼殊同許多僧者一樣,循規蹈矩地在寺廟裏做一個六根清淨的和尚,也別去指望他回到紅塵,會將自己徹底地交付給煙火。也許我們隻需記住,他就是這麼一個半僧半俗的人,既做不了真正的和尚,又做不了完整的凡人。如果不能容忍他的怪癖,就隻好遠遠地祝福他,祝福他在那個亂世如何讓自己做到收放自如。

很多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是這樣一個矛盾的結合體。也許我們每個人都是矛盾的結合體,在愉悅之時會莫名地感傷,在喧鬧之時會無由地失落。走過人生長長的一段路程,驀然驚覺,多少悲喜其實都係住了前因。緣分是一把數據模糊的尺,任何時候測量都會有所偏差。你記得住昨天那段情緣的深淺,又無法丈量明天故事的短長。蘇曼殊雖有過人的悟性,卻終究無法屈算人事。日子像是一場無盡的等待,每一頁空白的書卷都需要用真實去填滿。

所謂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蘇曼殊也許就是抱著這種心態寄身於寺廟。他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又會厭倦這裏寡淡的生活,望著桌案上那盞孤獨的青油燈,生命就如同這燈盞,油盡時,一切都隨之寂滅。也許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和佛到底結下了幾世的緣分,不然今生他為何會幾次三番輾轉走進寺廟。命裏注定他會是一個驚世駭俗的人,所以他沒有必要做著無謂的遮掩。住在廟裏,和處在紅塵中沒有太多區別,他常常會喝酒吃肉,酩酊之時全然忘了佛教的戒律清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