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一個人,就會喜歡其所在的城,喜歡與之相關的一切,因為你會覺得與之相關的事物,都沾染到他的溫度和氣息。
人的一生有許多無法躲避的劫數。劫數,是命裏注定的厄運,是災難,是大限。也許你今天可以與死神擦肩,明天又不知道會卷入何種浩大的災難裏。許多得道高僧可以預知大限所至,常常安頓好一切,端然坐化。生老病死,或許很多人已經可以坦然麵對,可編排在宿命裏的情劫,總是讓人措手不及。
《紅樓夢》裏,賈寶玉和林黛玉邂逅在賈府,就是前生注定的劫。他們不是單純的萍水相逢,一切都有前因,前世有過相欠,今生得以遇見,便為了還清宿債。他們的情緣就是幾載光陰,債清之時就是緣盡之日,所以無論他們多麼相愛,終抵不過人世的風刀霜劍。當寶玉興衝衝掀開新娘的紅蓋頭,看到世外仙姝寂寞林成了山中高士晶瑩雪那一刻,就是他不能躲避的情劫。《神雕俠侶》中,小龍女在斷腸崖上縱身一躍就是十六年,而楊過孤身一人浪蕩江湖,用整整十六年的光陰等待一場似是而非的約定。這十六年,就是他們命裏無法逃脫的劫數。相比之下,用十六年的劫換一生在古墓的廝守,他們亦是值得的。
如果說當年那場櫻花之戀,菊子的死是蘇曼殊不可逃離的劫,那麼這段秦淮之約,他和金鳳的有緣無分,同樣是他生命裏另一段無法改寫的情劫。許多人起先是不相信宿命的,認為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經曆得多了,被無數個忍俊不禁的結局戲弄。感歎之餘,不得不承認,真的有命定之說。每個人都是藏書庫裏的一卷書,有繁有簡,有厚有薄,可故事早已被命運之筆填充,我們從此就是伶人,按著書中的情節在人間裝扮屬於自己的那個角色。
我始終相信,每個人的前世都是一株花草,有嫵媚多姿、風情萬種的,也有簡約平凡、樸素安靜的。花草生長的季節不同,性情不同,命運也不會相同。你今生最鍾情的那朵花,那株草,一定和你前生緣定。你借著花草的靈魂來完成今生的使命,帶著與生俱來的緣分和情結,穿行在悲喜漠漠的人世間,還清該還清的,討回該討回的,又欠下不該欠下的。
金鳳的嫁離,對蘇曼殊來說始終是一種傷害。但這些罪過緣起於他自己,所以他無力去責怪任何人,隻好自我沉淪,更加頻繁地流連於煙花柳巷,出入於秦樓楚館。蘇曼殊天性多情,舊情依稀還在昨日,當他看到那些美貌多才的歌伎,又一次次為她們心動不已。這一時期,蘇曼殊愛慕的歌伎有桐花館、素貞、花雪南等人,這些女子都是青樓裏最為出色的歌伎,無論是才貌還是氣質,都豔冠群芳、傾城傾國。
蘇曼殊自問隻是一個平凡的男子,他無力抵抗世間任何美麗女子的誘惑。她們的才貌與成熟的心性是致命的一刀,為其散盡千金屬不值一提的小事,哪怕為紅顏喪失性命也無遺憾可言。蘇曼殊對她們傾囊相待,也許是他的真心令她們感動,蘇曼殊窘困之時,這些歌伎亦相助於他。這不禁又令我想起了北宋那位風流詞人柳永,他一生奉旨填詞,潦倒在煙花巷,詞是知己,歌伎是情人。他死後無錢安葬,是往日與他有情的歌伎紛紛解囊,將他葬在北固山,他所能帶走的也隻是不可一世的才情,留下一闋《雨霖鈴》,供後世在冷落的清秋時節來回地翻唱。
或許柳永也會是蘇曼殊偶然想起的一位詞人,人和人之間最微妙的情感就是緣分,千古帝王無數,千古詞人無數,千古紅顏無數,能讓我們想起並為之懷念的卻僅有那麼幾個。喜歡一個人,就會喜歡其所在的城,喜歡與之相關的一切,因為你會覺得與之相關的事物,都沾染到他的溫度和氣息。我相信,蘇曼殊看到櫻花必定會生出難言的情結,縱然看到一隻南飛的孤雁,也會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
你在落英繽紛的小徑行走,與你匆匆擦肩的都是陌生的過客,卻總會有一個人讓你生出似曾相識之感。也許這個人在某世就是你的親人,或為知己,所以今生你們從未謀麵,亦會有這樣熟悉的感覺。相逢一笑,或許在以後的日子裏再也無緣得見,隻一笑,就銘記於心,捂暖許多孤寂的歲月。當蘇曼殊走進青樓,看到那麼多鶯鶯燕燕的歌伎朝他走來,他亦可以很從容地找尋到一位令他心儀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