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批命(1 / 2)

與緣相遇,與禪相守,紅塵是他的菩提道場,此生他將永遠生活在夢與醒的邊緣。

若我離去,請你一定要在秋天之前將我忘記,因為我害怕那漫天紛飛的落葉,會讓你悲傷得不能自已。偶然寫下這句話,看似無意,又好像在祭奠一段從指端流失的華年。昨日流光如今日,今日容顏已改。當一個人總是感歎過往的時候,意味著他的心已滋長了綠苔,就像一扇被歲月風蝕的重門,角落裏不知何時攀附了藤蔓和苔蘚。時間就是這麼倉促老去,在你低眉沉思的時候,在你舉手揮別的時候,在你靜坐禪定的時候。

回首之時,歲月的忘川已被蒼茫風煙所湮沒,其實我們每個人都一樣,深記來時的路,卻再也不能沿路返回。很多人一路行來喜歡留下印記,以為這樣就不會迷失自己。卻不知,一片落葉,一枚飛花,一粒寒雪,都會將路徑更改。我們做任何事,愛任何人,都不要問緣由,不要問結果。你在此岸,看不到彼岸花開,卻可以想像春光陌上,又是鶯飛草長的一年。

在徹底失去一個人的時候,你能做的就隻是追憶。懷念一個人,就要懷念與之相關的一切,讓自己沉醉進去,不留後路。當我們反複地讀蘇曼殊寫給彈箏人的情詩,就會完全忽略他也曾有過無情,甚至會為他的無情尋找感動的借口。“還卿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所謂情僧當如是,蘇曼殊的詩不是單一的人間男女情愛,亦不是純粹的佛法禪理。他詩中有情,情中有禪,讓讀過的人無不為之涕淚。

那個遠在日本東京的彈箏人,捧讀蘇曼殊為她填寫的詩章,心中又會是何種滋味?或許她甘願用永久的離別,換取這諸多的深情厚誼。如若沒有辜負,沒有離棄,蘇曼殊又怎會用許多不眠之夜,寫下如此多的詩句。一個在千年前就為她寫詩的男子,輪回到今世,依舊不忘那一世的諾言。不由自主地想起三生石,那些關於前世今生的美麗傳說。那一世,他為詩人,她是歌女。這一世,他是僧客,她為伶人。他們因相逢而深刻,因錯過而美麗,許多時候,我們寧願接受破碎與殘缺。就像一部戲劇,因為悲情的片段讓人深陷不已,繼而永世難忘。

1910年,二十七歲的蘇曼殊繼續任教於爪哇這所中華學校。空閑時間,除了寫情詩,另外還將一部英譯的《燕子箋》完稿。在此期間,蘇曼殊邂逅了莊湘之女雪鴻。人生無處不相逢,曾經相愛的人,曾經拋閃的事,總是會在你不經意之時貿然而來。你以為會為過往的錯誤而倉皇不安,卻不知流年日深,彼此早已學會了平靜。當年蘇曼殊辭去莊湘的請求,拒絕和雪鴻成親,他雖心生愧疚,卻從不後悔。由始至終他都認為自己是佛前的芥子,雖躲不過命定情緣,卻終究不能貪戀人間情愛。

當蘇曼殊再度與這位美麗女子相遇時,發覺她早已懂得寬恕,像佛祖寬恕他的罪過,像風原諒一朵花的芳香,像水包容一株草的招搖。時間真的可以將一切都淡去,隻是在淡去之前,沒有人會相信,原來深刻的愛也可以那樣的無謂。蘇曼殊不同,他從一段情感中走出來,又跌進另一個故事裏。杯中的茶還沒有喝到無味,又換上一杯濃鬱的咖啡。對於蘇曼殊來說,雪鴻是那杯隔夜的苦茶,雖然苦,但早已涼卻,已經再無品嚐的可能。而百助卻是那杯剛剛倒掉的咖啡,杯身還是熱的,芬芳久久縈繞不去。

蘇曼殊沒有告訴雪鴻關於他和彈箏人的故事,因為他們之間的篇章也早早畫上了句號。曾經交過心的人無須太多言語,彼此都可以明白心底的秘密。隻是相聚在一起,喝下一夜的苦茗,天亮之後又要分道揚鑣,過著毫無瓜葛的生活。雪鴻深知,飄零是蘇曼殊此生的歸宿,她已無遺憾,因為她明白這世間沒有哪個女子可以徹底將他俘虜擁有。做一片在他身邊漂浮過的雲,投入過他的波心已然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