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惘沫(1 / 2)

驛道,草兩旁,轍兩行。

青蓮山上青蓮寺,垂暮的鍾聲沉悶低沉。幾個和尚無力的背誦聲回蕩在寺廟中。夕陽正對的一間房間裏,一座高高在上的金身佛像,閉目養神,單手作揖,單手捏佛珠的樣子,頗有一番風味。

盤腿而坐的和尚們,身前的木魚被敲得泛起別具餘蘊的空靈聲音,使的這座紫霞氤氳的青蓮寺多了幾分聖神的味道。

“無心長老,這家夥又來偷東西了。”門前出現了一位怒氣衝衝的和尚,一手串著佛珠,一手擒拿著一個人。那個人衣衫襤褸,頭發髒亂,本就瘦的皮包骨頭,矮小的身材就更顯瘦弱,仿佛經受不了一點風雨。

那個人手裏拿著一個白麵饅頭,已經留下了幾處肮髒的手印。一位老者從誦讀的經房裏走出,一身碧穹長袍,一嘴飄渺的蒼髯,一道輕亮的拂塵,儀態端莊,步履優雅。

老者向和尚點頭示意,說:“何事喧嘩,怎會如此恚怒。”

和尚並沒有反省,而是反駁道:“長老,這不成,這小子體穢衣髒,還來偷東西,豈不是打攪了青蓮聖佛的修禪。”

“此人非竊財殺人有不淨之念者,乃是迫於生計無可奈何。何況,如何惦記粗糧糙食被偷,既無浪費,且當是施舍罷了。”長老心平氣和,無惱怒之色。

長老繼續說到:“悟道尚淺,需再用心。此事已了,你可以去了。”

“嗯哼,是弟子混沌,受教了。”那個和尚雙手合十,語氣中稍有不屑,施禮告退了。

長老看著他告退,隨手擺弄了一下拂塵,視線轉到那個人。問:“孩子,你為何來偷這白麵饅頭。”

這是個孩子,準確來說,是個乞兒。

他頭也不回地跑了,手裏死死攥著那個灰白相間的饅頭。

“唉~”長老歎了一口氣,一撇拂塵,甩袖轉身,霜髯飄飄,被天邊最後一抹餘暉染成了金黃色。天黑了。

山下一群零星的房子,幾處燈火幾縷煙。黑夜之下,一處不起眼的角落裏,顫抖的燭光照得牆上人影閃動。

…………

“爹,快看,這是什麼!”一聲激動的青澀童聲。

隨後響起幾聲無力咳嗽,響起了微弱蒼老的聲音,“孩子,這饅頭,是哪來的。”

“爹,是街上一個好心人給的。爹,你快吃吧。”

一隻手,皺皺巴巴的皮膚像是蛻了的蛇皮,那隻手緩緩抬起,擋住了遞過來的饅頭。

燈芯頂著一粒火苗,隱隱約約看清一個瘦弱的男人躺在一堆平整石塊中,他用一隻手抵著另一隻稚嫩小手遞過來的饅頭。

如同夢囈的聲音飄起,“孩子,爹不吃了。爹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爹,爹,吃了饅頭,你的病一定會好起來的。”

“嗬嗬,孩子,聽著,”那隻蒼老的手順勢貼在男孩的胸口,“爹沒給你一個好的人生,是爹的不是,但是,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別像爹一樣。”

男人說完,緩緩把手縮回,整個人平躺在石塊中,長舒一口氣,飄渺的夢囈般的聲音蕩起:“怎麼就這麼像夢呢?為什麼呢……”

聲音緩緩落地,逐漸消散。

男人的眼睛早已閉上,鼻中連微弱的氣流也沒了一點。

“爹,孩兒知道了。”男孩的眼角流出淚水,他知道,爹死了。像男孩一樣的人在很早的時候就知道了,人死了,意味著什麼,他們,我們,都本該如此。

男孩就著淚水,咬下小小一塊灰饅頭,咀嚼著遲遲不咽下去,混合淚水與唾液。

…………

清晨,魚肚白才剛亮起,山上明朗的鍾聲便響起來。青蓮寺大院中多了幾片昨夜的木葉,多了好些灰塵。早起的和尚來不及用早膳,便一手淨君掃浮塵,清脆的“唰唰”掃地聲為青蓮寺的早晨帶來些生氣,揚起的灰塵,瀟瀟灑灑,朦朦朧朧遮住了大門掛匾。

無心長老從寢室出來,身上的白色大褂附了些清淡的木檀香,漫步大院中,落葉清脆的哢嚓聲時而響起。他走到大門處,捋捋白色胡須,眯著眼看著地平線處的魚肚白。手從袖子中抽出,大拇指和中指相碰,嘴裏輕聲念叨:“幾片青荷,幾葉白蓮,共枕一池。”